民粹主义对精英的敌视,在某种程度上也难免仇富的心态。这一复杂的现象有多少正当性暂且不论,事实是“社会正义”的确能打动人心。在这个意义上观察本年度的“富人税”,便不难看出它带有为可能萌动的民粹主义散热的目的,适度满足一般人对于公平的渴望。
当然,从更大的视角看,新加坡的财政支出大趋势是往上走,而且随着人口老化,上升速度可能还要加快。无论怎么看,新加坡在当下的乱世荒漠里,真的是富人安心生活的绿洲。所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要继续维持新加坡稳定宜居的现状,收入更多的人贡献更多,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富人税”的正当性,就来自于缓解贫富差距,建立更公平和团结的社会。
富人税无疑有高度的正当性,但也要防止发出错误信号,导致仇富心理的滋长。经济蛋糕要分配得当,惠及社会弱势群体,前提还在于勿错误对待有能力把蛋糕做大的高收入群体。
促使这一改变的原因,根据黄循财的解释,在于公平和累进的税制有助团结社会,以应对更加不确定和动荡的后冠病世界。其实,世界局势在冠病疫情暴发前,早已经冒出“不确定和动荡”的苗头,呈现的具体形式,就是欧美社会普遍兴起的民粹主义。它表现为被治理者和治理者的互不信任,民众认为本国的统治精英已经背弃了选民的委托,同全球精英沆瀣一气;精英则蔑视民众顽固不化,跟不上进步理念。因此,民粹主义在理念上反对全球化。
这波民粹主义热病,感染了不少西方国家,法国持续的“黄背心”抗争,乃至如今加拿大卡车司机反对强制疫苗的示威,都不断在加深社会裂痕,使得过去正常运行的民主所出现的意见分歧,如今却无法由议会协商妥协来解决,任何公共课题轻易且快速地上升为敌我矛盾,社会陷入了泛政治化的躁郁之中。
2008年华尔街金融危机引发的占领华尔街运动,以及之后的英国脱欧和美国特朗普入主白宫,都反映这一趋势的不断壮大。被视为传统精英圈外人的特朗普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开始同中国经济在各领域脱钩,正为了呼应这股新民意。相当部分的美国选民至今相信,以拜登和民主党为代表的传统精英,在2020年总统选举使诈窃国,因而质疑拜登政府的统治合法性,并在疫情暴发后,表现为对疫苗和各种防疫措施的争议甚至反抗。
但这远远不足够。对人性有深刻洞见的美国保守主义经济学家、社会理论家索维尔(Thomas Sowell)就指出,任何始于均富的美好愿望和政策,最终莫不都终结于均贫。他最有代表性的名言是:“嫉妒曾属于七宗罪之一,直到它在‘社会正义’的新称呼后华丽转身为最被推崇的美德。”
清凉散固然可以散热解毒,但过量却容易导致气虚邪生。
财政部长黄循财在国会公布2022年度财政预算案后,接受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商业频道访问时重申,为缩小收入或贫富差距,财力较强的人应缴更多税。他也透露,我国正继续研究各类财富税,包括资本利得税、股息税,以及直接对个人征收净财富税(net wealth tax)。
加税永远是政治上最不受欢迎的举措,何况是影响广泛的消费税;加上当下全球都出现通货膨胀,民众倍感生活压力,加税的政治挑战更大。可是跟其他国家不同的是,新加坡政府精准的配套援助措施,还是能够把消费税的结果,朝累进税的方向转移,在全体居民都承担税赋之际,通过措施实现财富的再分配,让弱势群体获益。按政府的算法,本年度的措施让多数新加坡家庭不必支付至少五年的额外消费税;低收入家庭则可抵消约10年的额外消费税开支。
新加坡至今幸运地躲过了这股政治病,但还是不能不高度警惕被传染的可能。近日惹上官司的本地反疫苗组织“愈合分裂”,就带有一丝民粹主义警讯。虽然仍处于主流民意的边缘,其出现却意味着一旦条件成熟,边缘也可能反客为主。所以,在主流核心的执政党,自然要极力确保这种情形不会发生。
(作者是《联合早报》言论组主任)
与此同时,也须避免过犹不及的弊端。清凉散固然可以散热解毒,但过量却容易导致气虚邪生。
2022财政年总预算开支高达1024亿1000万元,比上一财年增加40亿元或4.1%。6亿元的额外税收显得杯水车薪,但是其中的意义不在于税收规模,而在于所反映的思考改变。尽管财富流动的事实并无不同,立足于新论述的新做法,却揭露了此一时,彼一时的大环境改变。
黄循财坦承,征收这类财富税的挑战在于,财富和资金具有高度流动性。他说:“如果我们实施净财富税,但其他司法管辖区没有相似税务,财富很容易从新加坡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这代表了当局一贯的立场,当时相信是为了鼓励富人把财富留在本地,新加坡在2008年取消了遗产税。
正因为财富高度的流动性,本年度预算案针对富人和高收入阶层征收额外税赋,只具体到个人所得税、房地产税和汽车税。相对于复杂的财富税,从这三个税种率先入手,争议较少且收效直接,可为政府带来6亿元的额外税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