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讨论也让我想起童年。每逢清明,祖父天未亮就会起来,带着儿孙去郊外的祖坟扫墓祭祖,有时候,年幼的我也会跟着去。还有,每到腊月,祖父就会把他父母的照片放在供桌上,每天都要烧香、上供。于是我从幼时就知道,过年是要接“祖宗”回来的。大年初五,放过鞭炮,再送走“祖宗”。

作家陈帅也是这样,没有被传统的丧礼抚慰到。她在经历忽然的丧亲之痛后久久不能释怀,于是写了一本书,用一个小女孩的口吻(也许就是她内心深处那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女孩),完整地、细腻地写出一个人面对最好的朋友不断走向死亡的历程。我想这是她“消化”死亡的独特方式,而这部儿童文学作品也引发读者很多的思考。

清明节刚过去不久,复活节便又到来。这些从古老的东方或者西方延续至今的传统节日,都与生死有关,而且都发生在春季,这个地球上多数地方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时节。自然万物的荣枯与四季轮回,不断提醒我们,生死乃是常事,是万物的规律。可是,我们华人通常不喜欢谈论死亡。然而,就算在四季没那么分明的新加坡,一样要面对这些节日所带来的思绪万千。

这正是书中昔日亲密无间的小伙伴突然开始变得疏远的时刻,因着死亡的幽灵。作者说,她写到一半时,也忍不住大哭了一场。当时她孩子问:“你自己要这样写,为什么还要哭?”当然,我们能理解,这就是书中角色的使命。“莫里”是她书中那个得了渐冻症的小男孩,而这本书是从他的朋友“我”,也就是一个叫“卡琪”的小女孩的视角写成的。从一开始,“莫里”就是注定要死的,我从分享会上已经得知故事的内容,可以说是已经被“剧透”了。但真正阅读时,还是会被其中细腻的心理描写和书中浸透的真挚情感深深打动。

(作者是童书创作者、前媒体人)

我们如何消化悲伤?每个人都要找到自己的方式。我祖父去世时,因为疫情管控政策阻隔,我没法回去参加葬礼。但是小时候的一切,都在梦境中回来了。我的童年,那些依偎在祖父母身边的日子,它们全都回来了。我画了一幅画又一幅画,纪念祖父,这是我消化悲伤的方式。

不久前,我在国家图书馆聆听了一场作家陈帅的分享会。会后,听众有一场讨论,主题就是“死亡教育”。人们心目中所谓的“死亡教育”,一般包括谈论死亡的过程、悲伤或丧亲之痛的过程、殡葬、我们对待死亡的态度、宗教,或者还包括有关生死的哲学问题。当时,大家畅所欲言,各自分享自己对死亡的认识和态度。例如有人说,组屋楼下如果有葬礼,就会绕着走,心理上会有点害怕;也有人说经过丧亲之痛后,对组屋楼下的葬礼不再惧怕。还有人说,每到清明节,家族中长辈会带着诸多晚辈进行一些祭祀仪式。但当时,多数人都认为,我们华人是没有什么“死亡教育”的,正如孔子所说“未知生,焉知死”。

经过这些仪式,人会建立一个基本意识,就是所谓“孝”,正如孔子所说,“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华人在世界上分布的区域很广,习俗也有很多差异,但祭祀祖宗的文化内涵仍是一致的。这些仪式其实也是华人一种独特的、民间的“死亡教育”。不管表面上有多少分别,这些行为其实都是糅合了儒家慎终追远的孝道观、佛教轮回观和道教鬼神观的一种文化现象。然而,随着时代发展、人类思想的变化和生活方式的变迁,虽然这些也都是“死亡教育”的一部分,却甚少能真正抚慰到现代都市人的心灵。所以,我们不是没有“死亡教育”,而是没有现代化的死亡教育。而且,很多人内心仍然忌讳谈论死亡,尽管本地报纸经常用几个版面来刊登讣告。

书名叫《莫里》,会让人想起《相约星期二》里的莫里教授,作者说,借用这个名字,也是因为莫里教授得的就是渐冻症。然而在这本书中,真正的主角是书中那个“我”,莫里的好朋友,那个叫“卡琪”的小女孩。我倒是更喜欢这本书在香港出版的繁体版书名《再见,莫里》。读完整本书,再看这个标题,我们的心也会得到安慰。斯人已逝,感情仍在延续,再见,再见!

我们如何“消化”死亡?我想,如果家庭和学校里能有一些关于生死话题的“死亡教育”,我们是不是能更好地接受亲人的逝去呢?是不是能够更加珍惜生命?我们是不是能在这短暂的人世间更加相爱呢?答案我不确定,但相信我们努力寻找答案,并且努力相爱,一定能抚慰彼此的心灵。正像诗人奥登(Wystan Hugh Auden)晚年改写的自己的诗句:“我们必须相爱,然后死亡。”

分享会过后,我才开始读这本书。但是读到一半,就不禁潸然泪下。我把它暂时放在一边,发信息给作者,我说:“你太坏了!我不敢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