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李光耀的评价很高:“随着数十年时间的逝去,看到李光耀作为全球战略秩序的导师(就现实层面来说,只是一个中等城市的市长)跃上国际舞台是令人感动的,也是鼓舞人心的。李光耀访问华盛顿在美国是全国性的事件,总统与他的对话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内阁和国会的重要成员想与他举行会谈,他们这样做并不是想听新加坡的国家问题。李光耀很少为获得援助游说决策者。他的主题是美国对于和平世界的保障和经济增长不可或缺的贡献。他的对话者们并非为请愿而来,而是为了向一位我们时代真正的、深刻的全球思想家学习。”从这篇悼文中清楚看出,基辛格对李光耀的世界观和中美平衡观是高度认同的,尽管两人都是从各自的国家利益出发。

(作者是《联合早报》前总编辑)

中美关系“站在悬崖边上”

这一点也不奇怪,在美国当前这种两党无限上纲,争先恐后比赛谁更反中的态势中,基辛格的逆耳良言谁又听得进?政客们谁敢响应?

根据中国的《经济观察报》,基辛格在书中也提到李光耀给中美双方的建议。给中国的建议之一是:要学会做大国;中国成为大国是必然的,中国选择做一个什么样的大国,须要深思熟虑。给美国的其中一个建议是:美国须要做好与一个比前苏联强大得多的大国——中国——共存的准备。在基辛格眼里,李光耀一生矢志不渝的就是追求全球秩序,因为这一秩序是新加坡赖以生存和发展的保障,而这样的秩序和规则如果没有大国之间的均衡是无法实现的。

高度赞扬李光耀

然而,尽管仍然受到各大媒体重视,在他百岁大寿之际纷纷与他做专访,他最希望影响的美国政界却对他不理不睬。2022年7月9日,他在接受《纽约邮报》(New York Post)的访问时就不无失落地说,自尼克逊时代以来,美国历任总统都会邀请他去白宫,唯独拜登没有。

这个时候,他会不会很怀念与他惺惺相惜的那位同龄老友呢?他是不是很希望能再与这位同样奉行“现实政治权力平衡”的战略家畅谈天下呢?

遗憾的是,李光耀走后,基辛格已经孤掌难鸣了。尤有甚者,中美关系已经急转直下,美国的政治氛围更容不得这种暮鼓晨钟式的警世之言了。即使他们两人双剑合璧,恐怕也挽不了狂澜,更不要说基辛格孤身只影、步履蹒跚的奔走疾呼了!

《经济学人》在5月17日那篇访谈说,世界上没有一个活着的人,具有比基辛格更丰富的处理国际事务的经验——从一个研究19世纪外交的学者开始,到担任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出任国务卿,以至过去46年来充当各国王室、总统和总理的顾问和特使的这一切经历来看。

遗憾的是,他的这位知心之交、曾经一起煮酒论政数十年的新加坡建国总理李光耀,已经在八年前离开了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

他们两人是在李光耀于1967年访问哈佛大学时认识,从此开启了近半个世纪的密切交往。“超过45年间,李光耀和我在国际会议、研究小组、董事会会议上见面,也单独对话和到对方家里作客,我们总计见过数百次……他没有劝导,他从不感情用事,他不是冷战分子,他是追求世界秩序和负责任领导能力的朝圣者。他理解中国的相关性、中国巨大的潜力,他经常就这一点向世界进行启蒙。但最后,他坚持认为,没有美国,世界将无法实现稳定。”

遗憾的是,李光耀走后,基辛格已经孤掌难鸣了。尤有甚者,中美关系已经急转直下,美国的政治氛围更容不得这种暮鼓晨钟式的警世之言了。即使他们两人双剑合璧,恐怕也挽不了狂澜,更不要说基辛格孤身只影、步履蹒跚的奔走疾呼了!

彭博社在6月16日发表了对基辛格长达一个多小时的采访。在访谈中,他难掩对中美关系的担忧,认为两国“站在悬崖边上”(the top of a precipice),可能发生军事冲突,强调双方必须改变目前的关系轨迹,从对峙中后退一步。

除了发表悼文,基辛格还在3月28日前来新加坡,到国会大厦吊唁李光耀,向这位老朋友道别。

5月上旬,英国《经济学人》周刊与他进行了长达八个多小时的对话,据该刊网站于5月17日发表的访谈内容,基辛格语重心长地说:“人类的命运取决于美国和中国能否和平相处,但两国已走上相互冲突的道路。”他认为,双方应该将“冷静外交”视为唯一防止毁灭性冲突的方法,尝试用更谨慎的言辞来缓解台海紧张局势,并成立咨询小组,为中美两国领导人的会晤奠定基础。他也认为,人工智能这项具有颠覆性潜力的技术,可能在五年内成为影响全球安全的关键因素,双方须要就技术对彼此的影响进行交流,朝着军备控制迈出一小步。

他是现实主义外交的实践者,被公认为现实政治权力平衡大师,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在担任官职期间进行的多次秘密外交——尤其是1971年秘密访问中国,促成美国总统尼克逊1972年访华的“破冰之旅”。然而,这位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也难逃岁月的摧残,如今已是老态龙钟,弯腰弓背,不良于行。但从他最近接受多家媒体的访谈看来,头脑还是异常敏锐,思维仍然严谨缜密。

是的,世上还活着而累积了如此多年国际事务实践经验的人,“舍我其谁”呢?此刻的基辛格站在顶峰,环顾四周,想必有一丝落寞孤寂的感觉。

美国著名外交家、国际政治理论家、诺贝尔和平奖(不无争议的)得主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刚在今年5月27日度过百岁生日。

基辛格此刻那种念天地之悠悠的“百年孤寂”感,不难想象。

2013年,也就是在李光耀去世之前两年,他为另一位著名哈佛教授艾利森(Graham Allison)等人的著作《李光耀:大师论中国、美国与世界》(Lee Kuan Yew: The Grand Master’s Insights on China,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World)写序。在序文中,他高度赞扬李光耀,说他的智慧无人能及:“一直以来,李光耀是美国必不可少的朋友,主要不是因为他所代表的权力,而是因为他那非凡的思维。他的分析非常好、非常有深度,以至于其他国家的领导人都认为同他会面是接受启迪的一种途径。在过去三代人的时间里,李光耀每次造访华盛顿,总有一大批人等着见他,其中包括美国政府和外交领域的高层领导。他的讨论会总是洋溢着一种很少见的坦诚氛围,他德高望重,而且经验丰富,每一位与他打过交道的美国总统都能从中受益。此外,李光耀还能告诉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的本质,他对亚太地区的见解尤其深刻。李光耀的分析有助于美国应对在长期内面临的最严重挑战,即如何同亚洲(包括中国在内)建立牢固的、系统性的关系。对于这项工作的性质和范围,李光耀给我们的启示是无人可及的。然而,正如这本书所阐述的那样,李光耀的智慧并未局限于中美关系,还几乎囊括了国际关系中的每一个挑战。李光耀不仅仅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卓越领导人,他还以其强大的战略洞察力被公认为一位思想家,读者读罢此书很快就会明白个中缘由。”(译文引述自《中国新闻网》)

基辛格和李光耀都被中国视为“老朋友”,基辛格50多年来往返中美两国将近100次,而李光耀也前后访问了中国33次,他们对中国的了解之深不在话下,都是公认的“中国通”。

书中有一章专门讨论李光耀对地缘政治的深切关注,尤其是日益紧张的中美关系。新报业媒体华文媒体集团社长李慧玲去年7月23日在《联合早报》发表的一篇题为《基辛格笔下的李光耀》文章中谈及此书时说:“多次听李光耀阐述中美课题看法的基辛格,认为李光耀谈中美时都‘unsentimental’(不带感情色彩),但在1993年李光耀即已预言,中国对世界实力平衡的影响之大,使得世界在未来30至40年内必须重新寻求新的平衡。李光耀认为中国并非只是‘又一个强国’,而会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参与者’。用李光耀的原话,是促请美国不要‘一开始就把中国当敌人’,而是应该让它融入国际社会,接受‘中国为一个强大、崛起的国家’,理应‘在董事会中也有一席之地’(a seat in the boardroom,即在重要决策中也能发挥影响)。”

我想他会的。基辛格对李光耀的钦佩与尊敬众所周知,他在这位知交于2015年3月23日逝世当天,就在《华盛顿邮报》发表了一篇感人的悼文《全世界都会怀念李光耀》(The world will miss Lee Kuan Yew),这么怀念老朋友:“李光耀是一位伟人,他是一位亲密的私人朋友,我认为这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幸事之一。一个必须从最初混沌中产生秩序的世界将会怀念他的领导能力。”

已臻期颐之年的基辛格不想安享晚年,因为他安不下神,正为当前世局感到忧心忡忡。

2022年,高龄99岁还笔耕不辍的基辛格又出版了一本新书《领导力:世界战略的六个研究》(Leadership: Six Studies in World Strategy),分析六位世界领导人,其中就包括了李光耀。

5月26日,《华尔街日报》也发布对基辛格的专访内容。他指出,美国在外交政策上始终抱有“自诩正义”的行事风格,但中国等国对此并不买账。他认为,中国是在寻求“安全”而不是想要统治世界,为了避免与中国发生军事冲突,美国须要克制盲目的对抗,转而寻求对话。他说,美国最近两届总统都想要迫使中国让步,这种做法是相当错误的。

这两位“中国通”对中美关系的一个重要共同看法是:中国的崛起不可避免,中美不可冲突。他们曾在不同的国际场合一再发出这个郑重的告诫,也发挥过一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