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三角”被其构成的内部张力瓦解,具体来说:一是作为少数集团的世俗军事独裁者们大多数被推翻,少数如叙利亚的阿萨德政府也依靠反抗侵略获得民意基础;二是亲西方的世俗知识分子在为西方利益充当代理人的过程中,以惨不忍睹的执政水平和腐败彻底砸烂自己招牌,使西方式现代化意识形态和政治解决方案,在中东失去吸引力,阿富汗前加尼政府就是最鲜明的一例;三是宗教武装力量在对抗西方攻击一线的流血中不断进化,他们逐渐意识到,要对抗西方的现代化战争机器,单凭宗教狂热是不够的,需要更先进的组织形式、科学技术和社会基础。

人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改革进化似曾相识,压力最大的真主党和胡塞武装走得最远,已经几乎把自己改造成以可兰经为意识形态的准列宁式政党了。原因很简单,以弱胜强的底层原理放诸四海而皆准,社会学上称普遍真理与社会现实相适应,这是从战争中学会战争。被先进组织形式和军事技术武装起来的列宁式宗教武装,成功赢得南黎巴嫩18年抗战和阿富汗战争的胜利。

这个“不可能三角”决定了从一战以来,中东社会矛盾极为突出,再叠加二战之后被深深嵌入中东核心地区的以色列,由此形成中东纷繁复杂的社会矛盾,使得西方随时有干涉中东局势的抓手。

很多人在关注中东社会矛盾的时候,往往只提及中东民族宗教繁多,彼此矛盾重重,却忽视了中东地区自古以来就有漫长的多民族多宗教和平共处的历史。20世纪以来,中东绵延不断的残酷战争,最主要原因就是西方的殖民—冷战—新殖民秩序。

(作者是中国震旦智库执行长、高级研究员)

除此之外,作为政治伊斯兰的宗教领袖们开始意识到,依靠宗教狂热的民兵,不能赢得长期军事对抗,因此开始推进军队正规化建设,从俄罗斯、伊朗引入军事装备和人才,训练自己的特种部队,比如真主党的阿勒迈特种部队,塔利班的白德尔烈士旅特种部队等。

政治伊斯兰的升级进化

以哈冲突将人们视线重新拉回中东这块民族宗教和地缘政治矛盾极为复杂、多灾多难的土地,要理解战争冲突的前世今生和未来演化,必须深刻理解二战后现代中东政治秩序的基础,即存在一个现代性所铸就的“不可能三角”:

宗教伊斯兰向政治伊斯兰的进阶演化,极大地提高了阿拉伯和伊斯兰世界的组织度和抵抗能力,加上对新型军事技术的重视和运用,以及不缺乏内部与外部世界的援助,这一切将使得西方控制中东这一战略性的五海三洲枢纽和能源高地的努力,变得极为困难。

老子在《道德经》中有“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的说法,意思是,向相反方向变化发展,是道的运动;柔弱,是道的作用。柔弱往往会走向雄强,生命渐渐会走向死亡。老子看到事物相互依存、彼消此长的状况。西方和以色列却没有意识到,在绵延一代人的战火中,可以利用的民族矛盾、宗教矛盾、阶级矛盾密集爆发,但却也被一个个解决。

一、有武力者无民意——如中东旧领导人萨达姆、老阿萨德、穆巴拉克等世俗军事独裁者,常为宗教或民族少数派;二、有民意者无现代性——宗教领袖们不能接受现代民主和现代国家组织;三、有现代性者无武力——世俗化的知识分子被军事独裁者当作西方支持的异见者强力镇压。

为什么阿拉伯民族没有能在20世纪完成现代化,人们从其内部寻找原因,忽视了房间里的大象——西方的干涉:一战之后,英法瓜分阿拉伯世界,奠定阿拉伯民族在政治上的分裂基础;二战之后的历次中东战争中,西方以空前力度援助以色列,五次中东战争的战败导致阿拉伯左翼运动、泛阿拉伯民族主义运动的衰落,和阿拉伯复兴社会党现代化势力的分裂和瓦解。曾经的阿拉伯复兴社会党领导人,纷纷蜕变为腐败残暴的军事独裁者。

新世纪以来,人们看到塔利班、胡塞武装、伊朗革命卫队、黎巴嫩真主党纷纷开启改革,他们升级了自己的组织形式,集体领导、民主集中制、区分政、教、军。同时,他们开始设立基层组织,深入社会底层并提供公共服务,如塔利班在控制区建立多民族政治联盟、禁毒、修水利、组织粮食种植;胡赛武装在通电通水、修缮港口、搞独立自主的初级军工、兴办教育,跟踪先进军事技术;黎巴嫩真主党更是建立了民政委员会、妇女儿童委员会等一系列部门,从事基建和社会保障。

作为政治伊斯兰的宗教领袖们开始意识到,依靠宗教狂热的民兵,不能赢得长期军事对抗,因此开始推进军队正规化建设。人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改革进化似曾相识,已经几乎把自己改造成以可兰经为意识形态的准列宁式政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