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四代团队中,他是出身较平民化的其中一位,没有家庭政治背景或启蒙,成长经历和很多普通人没有两样。当中的另一位是陈振声,但起码是在莱佛士书院受的教育。无论如何,他们的成就,都特别具有启发和鼓舞的力量。
这肯定是一场进行中的、见仁见智的辩论。国务资政李显龙(还有点不习惯这么称呼)在今年五一劳动节集会上的演说中,有很精彩的一段,可以作为“正方”的总结陈词。他说,我们不像一些国家,出现阶级化的情况,住家的邮区号码,并不会决定个人的命运,因为“每一所学校都是好学校”是客观事实,包括邻里学校,它们都提供特别的选修课程,涵盖音乐、舞蹈、体育和机器人技术等等。
借用总统尚达曼的“电动扶梯论”,大家高低位置不一样,但都是在向上流动,皆大欢喜。反之,经济搞砸了,用池塘缩水来比喻,强大的鱼没事,但一些弱的会特别辛苦,而就算是池里的大鱼,到了国际舞台,也会被人家大池塘里的小鱼比下去。
阶层是否正在固化,或者存不存在结构性问题,有的话如何修复,都是大哉问,坦白说我给不出确切答案,而是宁可相信,我们的处境一定在两者之间。弱势家庭的子弟如果肯拼,还是会有出头天,但也必须看到,财富和所谓的“社会资本”,也让竞争变得不公平。比如在我们这个“补习国度”,有着几百上千家补习中心,收费少就一起补,收费多就一对一,能给更多就能请来名师专门传授最刁钻考题的解答技巧,以求考个满分成绩。不久前甚至读到新闻,说市场上已出现“辅导班”,教学生怎么应对法学院或医学院面试官的提问!
最后,是持续做大经济蛋糕,增加优渥工作的绝对数量,这一来可以把更多国人吸纳进来,二来国家也才有足够收入可以再分配。像建国初期穷困时,教育资源匮乏,各年级学额就这么多,虽然没有虎爸虎妈和补习,也感受不到任何读书压力和内卷,但因为淘汰率太高,竞争其实更为残酷。
因为是不小的冷门,也就上了《联合早报》的封面,以示鼓励。我后来想,同事中,应该有不少上述三所名校的校友,但圣加俾尔?很希望若干年后,也会有它华文很厉害的毕业生,读完大学后来报馆报到。
总之对为政者来说,社会流动性,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
2016年特朗普当上美国总统,以及后来英国的约翰逊和法拉奇等民粹主义政客的崛起,多少都有这样的社会背景。有人因此说《精英》一书作者有先见之明,而且现实的成真比所预言的还要早。
这个总理和我有点像
“全岛都有好学校,人们无论住在执政党选区、反对党选区、政府组屋还是私宅,都没有差别。只要有才华,就能得到提升;无论具备什么才华,都会得到机会。”
值得一提的,还有各个自助团体的补习班,例如华助会,他们的关注点显然不止于把学生的分数从C拉到B,或从B拉到A,而是会通过活动,想方设法扩大学生的眼界,补强他们的信心和心智韧性,甚至把他们的父母,也纳入关怀和扶持的整个配套中。我认为这条路子是对的,也是和商业补习业者在价值主张上的最大区分。
补习国度里的不公平竞争规则
究竟上述的圣加俾尔、北烁的奇迹,还有新任总理,是偶然的个案,可遇不可求,还是社会流动性的证明——只要有天分加上肯努力,就不会被埋没?又或者还是可以在代表性上挑毛病,比如说按阶层的人数分布,内阁里的黄循财、陈振声们,理应占比更多?也可能,这里头有个时间差,即在他们成长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个人条件还能起到决定性作用,因此逆袭成为可能。不过这之后,随着越来越多父母加入到赛场,规则的公平性被削弱,机会的窗口已然变小,未来的5G、6G,很难再有邻里学校出总理这样的事了?
当然,这仅仅是民众的第一印象分,黄循财最终能被同侪推举,认可的相信还有他的沉稳、无私、聪明、能思考与分析、有大局观能决断,以及善于沟通和有亲和力等等素质的总和。
当然,这个月更大的邻里学校成功故事,主角非新总理黄循财莫属了。
必须说,处在一个开始有着反精英的冲动,或多少有仇富苗头的年代,在政治上,出身平凡者,反而比较容易被民众视为“我们的人”,然后被接纳。当然,不是说平民背景者从政,就一定更有同理心,更接地气;反之,来自政治世家,也不一定不能苦民所苦。不是的。只是说对于前者,民众会认为他的出身跟自己没什么差别,他能成功,靠的一定是真本事、好头脑,而且有过奋斗,得克服重重难关,因此很自然会心生多一些钦佩和信任感。
天下父母心,但凡有点盈余,都会给孩子最好的教育支持,这点无可厚非。刻意拉平做不到,做到了也多数流于表面,因为优势方方面面而且多是潜藏着的。但这不等于说,就应该放任不管。至少我认为,有三方面必须做,或已经润物细无声在做了。
上个月底的华文大比拼,一所邻里男校以黑马姿态拿下总冠军!被这所圣加俾尔中学打败的,包括莱佛士女中和南洋女中(不是说女生语文天分要更强一些些吗?)还有来头也不小的华侨中学。
因为有了这些认知,知道孩子有不同的资质、兴趣和志向,学校的类别也多了,包括体育学校、音乐学校、科学学校,当然还有直通车、特选、工教院等等等,学生再也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些赶不上的,不必太担心“一考定终身”魔咒;走错方向的,整个体系允许你绕一点远路,最后到达你自己的罗马。另外就是逐步把分流的标签拿掉,设法让每个班的学生背景更多元。这些都是积极的改变,并且还没来到终点。
(作者是《联合早报》副总编辑)
我始终相信,教育仍是一个最大的平衡器(leveller),做对了,可以推进社会流动,制造出未来的“黄循财”;失灵的后果,轻则让精英主义有机会滋长,重则使到权贵可以不断“世袭”,而贫弱者永远翻不了身。这正是“反方同学”所担忧的。
说到邻里学校的奇迹,约两个星期前还有一个让我印象深刻。学生名叫庄育文,来自北烁,奇特之处是他念小一时,就因为家庭经济状况,停学了整整九年!但在北烁抓到重拾课本的机会后,一路发力,先去了工教院,再完成理工院课程,如今以优异成绩毕业,被国立教育学院录取,准备将来当教师。
首先,是尽量别让弱势者落后太多,或在起跑线上就输掉了。像政府近些年对平民化的学前教育加大拨款、修改小学报名制度、把比较有贵族色彩的英华小学,从巴克路搬到登加新镇,我觉得都是往公平一些的方向在努力。类似英华的搬家计划,说不定下来还会接二连三发生?
我跟编辑同事说,求学路上被按下九年的暂停键,换成是你我,大概从此完蛋,但他凭着过人的资质和意志力,竟然办到了。最后,我们把他的照片放大,在“九年……”云云的标题之外,补了一个致敬式的引题:一场不可思议的赶超。
第二,是4G团队不时强调的:拓宽成功的定义,进而给予合理报酬。当中又有两个思路,即做到条条大路通罗马,而不是路径只有一条,走不通,就把人淘汰掉。再来是,谁说就得去到罗马,才是最好的风景,才算是人生事业的成功?
Meritocracy,我们常翻译为“唯才是用/是举”,刻意避开“精英主义”。两者的差异性或关系可以这样理解:前者如果守不住或者变色了,不小心就会滑向精英主义,进而阶层出现固化,各个领域腐败、跋扈和让人讨厌的“赵家人”越来越多,最终引来民粹主义的怒火。
但一些人显然没那么乐观。这个“反方”,不妨以南大副教授张优远为代表。她在几年前出版的《不平等的样貌》研究著作里,探讨了代际贫困和社会不平等现象,认为教育已发挥不了“唯才是用”(meritocracy)的效用。她最常被引用的一句话是:“补习中心和增益班无处不在,在一个接触面和才智提早开发就能得到奖励的体系中,一些孩子由于阶级优势,占尽了便宜,他们在大门打开的那一刻,就能往前直冲了”。但她认为这些孩子其实没有比别人更优秀,也不应该如此获益。她甚至认为,不只是教育,整个体制的奖励和分配都必须做出变革。
早报记者早前还报道过他的一则童年往事:家里进了贼,警察抓不到人,母亲便带着他找地方上的黑老大,看能不能帮忙揪出干案者。毕业后职涯的初期,他只是贸工部的一名经济师,据他说,自己甚至没被选中成为行政服务官员,也就是不在“快车道”上。在私领域,他也经历过失败的婚姻。总之,成长、学习和工作,和很多人的轨迹相似,虽然不是最底层,但绝不是富二代或政二代。
成功定义可以很多 不是每个人都想去罗马
英国已故社会学家迈克尔·杨(Michael Young)在1958年出版的《精英统治的崛起》(The Rise of the Meritocracy)中,描述了一个反乌托邦社会,奉行唯才是用原则,推崇智商和努力(其实借以讽刺英国当时的中学分流制度。是的,分流!)形成精英统治着被剥夺了权利的下层民众的格局,叙述最后以2034年“民粹主义者”对精英的反抗告终。显然,如同书名所示,在一些社会,唯才是用可以异化为社会不平等的根源,而不再是减少不平等的措施。
黄循财从小到大住马林百列组屋,上区内的幼稚园,小学就近读海格男校(现丹绒加东小学)、丹绒加东工艺中学(现丹绒加东中学)。《经济学人》问他非名校出身,是否让更多平民感到亲切,他说:“我的背景就是这样,如果这让新加坡人更能产生共鸣,那挺不错。”当然他不忘强调,国人会更在意他能否交出漂亮的治理成绩单。
在一些社会,唯才是用可以异化为社会不平等的根源,而不再是减少不平等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