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情况依然急转直下。2021年初,陈刚教授在“中国行动计划”下被FBI拘捕,研究项目停滞,一年后才终获清白。他和多名华裔学者的遭遇,引发了“种族定性”争议。这项计划在2022年初终于被美国司法部叫停,但中美科研合作已遭遇灭顶之灾。

(作者是《联合早报》视频编导)

美国大选进入冲刺阶段,民主党副总统候选人沃尔兹一夜之间从默默无闻变得家喻户晓。这位中西部“白人老爹”有着35年的中国缘分,然而如今这却成了政治靶心。

1989年,别的外籍教师纷纷逃离中国之际,25岁的沃尔兹偏向虎山行,在广东教了一年书。这一年带给他交织的感受,既见证中国社会的伤痕,又感受到周围老师同学的善意。回美后十几年,他每年暑假都组织美国学生赴华游学、增进了解。

也在那时,我常旁听MIT理工科院系关于前沿科技的讲座,对美国工程院院士、机械工程系主任陈刚教授印象深刻。身处异乡,听到一口湖北口音的英文,亲切之余也为华人科学家的卓越成就与有荣焉。

2019年,我在MIT的教授朋友和过百名在美的中国问题专家联署题为《中国不是敌人》的公开信,批评特朗普政府的鲁莽政策转变,强调华盛顿政学商界在对华政策上,并不存在所谓强硬共识。

另一边厢,美国到中国留学的人数一直少得多,尽管曾有政治人物试图改变。奥巴马在2010年发起计划,希望五年内向华派出10万学生,被称为“下一代中国问题专家”。而如今,别说留学,就连沃尔兹曾组织的短期暑假游学也近乎绝迹。

记得2017年,我在麻省理工学院国际研究中心访学时,中国通教授曾说,美国学术界出现了令人不安的趋势:中国研究者会被贴上标签,要么是鹰派的“屠龙者”,要么是鸽派“熊猫拥抱者”,几乎不允许中间地带。

受影响的不仅是教授学者,美国这个全球人才高地,也不再那么欢迎中国学生了。过去20多年,中国一直是美国留学生最大来源地。但近两年,人数首次下降,曾经张开双臂欢迎国际学生的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STEM)更成了敏感领域,一些学生还遭遇签证吊销乃至遣返出境。

这种普通人层面的交往,在中美两国都曾算佳话,政治人物成为“知华派”也常是加分项。但如今,无论美国两党分歧多大,对华“没有最强硬,只有更强硬”却高度一致。“中国经历”成了原罪,共和党对手甚至立即就要求联邦调查局调查,看沃尔兹是否成为“北京影响力操作的目标”了。

极化的效应是全方位的。从在MIT校园时起,我就习惯听Sinica这档英文播客,他们在非黑即白的大环境里艰难而笨拙地尝试客观,以“既没有恐惧也没有讨好”的不卑不亢姿态报道中国。2023年,它的母公司“中国项目”媒体宣布停办,原因竟就在于中立的定位——在赞助商那里两头不讨好,于是两边都得罪。有粉丝感慨“反而大方标注反华或只赞美中国的,活得滋润”。

当“小院高墙”变成“大院铜墙铁壁”,曾经热闹的民间交流销声匿迹,最终恐怕两败俱伤,没有赢家。

当“小院高墙”变成“大院铜墙铁壁”,曾经热闹的民间交流销声匿迹,最终恐怕两败俱伤,没有赢家。沃尔兹曾剖白,既不当“屠龙者”,也不是“熊猫拥抱者”,而希望在批评中国存在问题的同时,探索合作的可能。即使是被视为“屠龙鹰派”的林培瑞,也不希望两国彼此隔绝,逼着全世界选边站队。“沃尔兹接触中国只是打打太极、用筷子吃饭的表层接触,”林培瑞笑着对我说,“但表层的接触也比没有接触要好。来来往往的越多越好,由表才能及里嘛!”

《MIT科技评论》报道,“中国行动计划”案件中只有25%定罪,与刑事案件99%的定罪率形成鲜明对比,而其中88%的被指控者是华人。寒蝉效应立竿见影,《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2023年对在美国高校工作的1304名华裔教职人员调查显示,72%感到不安全,六成考虑离开。

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系荣休教授、80岁的林培瑞告诉我,1990年代初,精通中文的他曾创办“普北暑期班”,带美国孩子到中国学中文。当时每年都有一两百人积极申请。疫情后停办几年,今年终于恢复,却乏人问津。政治层面以外,他认为两国经贸壁垒增多、中国经济减速且对外资不再欢迎才是关键,“20年前去中国可以发财,现在,很难了。”

那之后,我离开美国回到亚洲。此后几年,美中双方从贸易争端升级到地缘政治对抗。美国无论官方民间,与中国全面脱钩的声音日益强烈。一场新冷战乃至可能擦枪走火的热战,似乎已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