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文豪马克·吐温的名言:“当真相还在穿鞋的时候,谣言就已经跑遍半个地球”,在人手一机的社交媒体泛滥时代尤其真切。几可以假乱真的人工智能深伪科技,更让谣言如虎添翼,颠覆世人对真相的认知和把握能力。国会9月9日为《选举(维护网络广告诚信)(修正)法案》提出一读,为的就是避免全国大选遭假信息操弄。
近日几条关于社交媒体和通信平台的新闻,再度引发关于言论自由的思考和讨论。首先是社交媒体X平台在8月7日遭巴西法院全面封杀,原因是X老板马斯克拒绝巴西当局要求,在当地委任法人代表,以回应平台散播假信息的指控。
对于类似已故台湾作家李敖“捍卫百分之百言论自由”的绝对论者,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审查言论,都是堕落的开始。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这样的立场自然容易引起我的共鸣。但经验也告诉我们,绝对主义因为立场的纯粹和理论的自足圆满,而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惊艳。可是这种非黑即白的自我良好感觉,却经不起灰蒙蒙现实的检验。
数以万计的巴西民众,在国家独立日的9月7日聚集首都圣保罗,抗议法院封禁X平台是政治迫害,感谢马斯克维护巴西人民的言论自由,并要求弹劾违宪颁布封禁命令的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德莫赖斯。杜罗夫9月6日在电报群组发文为自己辩护,强调电报应用为坚持理念,不惜退出俄罗斯和伊朗市场,因为两国政府都要求平台开后门,以便当局监控用户信息。扎克伯格对配合政府审查言论的懊悔,反映的是对自由主义崇高理念的服膺和自我救赎。“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邪不胜正,在谎言肆虐的乱世,反而更凸显言论自由之可贵。
合理的做法,无疑得从不容妥协的绝对立场,往中间挪移。但这又并非各打五十大板,两不得罪的乡愿。东西方文化大哲不约而同都警惕立场的决绝,因为这距离丧失理性的极端主义就一步之遥。苏格拉底说,一个人须学会尽可能避免极端,保持中庸之道。孔子则感叹:“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具体到言论自由,如何才算中庸之道?
从实现社会公平性的角度说,言论自由更是必要条件。对于无权无势者,表达的自由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捍卫自身合法权利的工具之一。能不平则鸣,代表对最卑微个人尊严的基本尊重;能喊出国王没穿新衣的社会,必然对权力起到健康的制约。对言论自由的打压,导致万马齐喑,道路以目的状态,最终的下场,历史经验已经一再证明;古训“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是最好的总结。
为言论自由辩护,在英美自由主义文化传统有诸多精巧的成熟论述。当中最有说服力的一条就是:让错误的言论表达出来,才能反证正确的言论为何正确,强化对正义的信心。“一阴一阳之谓道”,一个时代的异端,经常就是下一个时代的正统。人类文明千锤百炼的经验教训,经过一代代的传承,很多已经化身为天经地义的道理,“百姓日用而不知”。在关键的历史时刻,当传统的权威面对时代的大哉问,唯有通过思想观点的激烈争辩,才能让平时“知其然”的潜意识,在异端的挑战面前明确为“知其所以然”的真知灼见,并根据形势变化的需要作修正;言路闭塞就会故步自封,难逃被时代洪流吞噬的命运。由此也可见言论审查的伤害,或许更甚于谎言和流言的传播。
美国国会先后为宪法订立27条修正案作为补充,第一修正案就保障言论自由,包括信仰、出版、集会和请愿的权利。不少西方文化学者甚至认为,言论自由是强调理性决策的现代文明基石。由于不同观点和假设得以自由交锋诘难,确实能让真理越辩越明,各种已经同现实脱节的传统权威论述,被更贴近新状况的观点取代,由此释放社会强大的创造力,推动文明进步发展。
再来是社媒脸书创始人、社媒Instagram和即时通讯应用WhatsApp老板扎克伯格,8月27日给美国国会众议院司法委员会的公函里透露,拜登政府在2021年反复施压他审查关于冠状病毒和疫苗的“虚假信息”。他形容这种言论审查是错误的,并为自己没有据理力争感到后悔,强调今后不会再屈服于官方审查言论的压力。
(作者是《联合早报》言论主任)
既然如此,又该如何对待谎言和流言的伤害呢?如果接受言论自由作为现代文明核心动力的结论,理论上当然得把它放在最神圣的地位,轻易不予干扰。任何的言论审查,必须具备最充分的理由,是别无选择后的无奈之举。就如“不可杀人”“不可偷盗”的戒条一样,非绝对必要不随便破例。若能满足这个中庸之道的前提,则绝对的言论自由就是值得推崇的价值。
言论自由作为现代社会的崇高价值,理论上犹如十诫那样神圣不可侵犯。但现实里若身处你死我活的战场,“不可杀人”显然很难信守;身无分文的母亲为了嗷嗷待哺的孩子,则当然要触犯“不可偷盗”的戒条。同理,为了特定不可告人的目的,肆意散播指鹿为马的虚假信息,颠覆世人对真相的把握,也决不能用言论自由开脱。
其次是即时通讯应用电报(Telegram)的创始人兼首席执行长帕维尔·杜罗夫,8月24日在巴黎被法国警方逮捕。他被指没有采取相应措施,阻止平台上涉及的诈骗、贩毒、有组织犯罪、儿童色情、宣扬恐怖主义等不法行为。
任何的言论审查,必须具备最充分的理由,是别无选择后的无奈之举。就如“不可杀人”“不可偷盗”的戒条一样,非绝对必要不随便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