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让此地进入文学的,应是1950年的长篇小说《白菜镇》(Cabbagetown),作者休·加纳(Hugh Garner,1913-1979)生于英格兰,6岁随父母移民多伦多,不久父亲弃家而去。那时白菜镇还是多伦多最大贫民窟。19世纪中大饥荒时期逃难而至的爱尔兰移民,在漫长寒冬种植圆白菜,镇名由此得来。以大萧条为背景,和斯坦贝克《愤怒的葡萄》有同样意义的“Cabbagetown”至今未见中译。最近读了《世界文学》某期上的短篇《在梅白蕾女士家喝茶》和《台勒太太旅行记》,是从1963年获加拿大总督文学奖的休·加纳短篇小说集选译,两位主角都是孤苦老妇,精准的文笔悲悯动人。

白菜镇是本读不完的书。我知道了以如梦如幻的《英国病人》摘下50年一度“金布克奖”的迈克尔·翁达杰也是此间居民。

白菜镇是本读不完的书。我知道了以如梦如幻的《英国病人》摘下50年一度“金布克奖”的迈克尔·翁达杰也是此间居民。“国会街”的Jet Fuel Coffee,老板以拥有这大作家顾客为傲。这家白菜镇咖啡座没菜单却保证你能喝到一杯“该死的好咖啡”。“Jet Fuel”有许多固定时间光顾的客人,多来几次,你一定能与满头霜雪的翁达杰巧遇。

和北岛同场那年史克沃莱茨基70多岁,80岁时他完成了长篇《聚会》。这故事他酝酿了好多年,“现在,我总算将它写了出来。并非因为我感到可以完美地将它诉诸笔下了,而是因为我不知晓上帝还将赐予我多少时光。”

每次到多伦多都要去白菜镇走走。像商业大都会的一块“飞地”,无论什么季节踏进去,都会被一种薄雾般影影绰绰的氛围感染。不仅因为成排红砖屋,细节美好的塔楼、阳台、凸窗、门廊,也非因长长的名流住户名单,聚集其间的优秀有趣灵魂,成就了它的精神场域。

“斯克沃瑞基得了重感冒,坐在后台,不停喝白兰地。他对我说,他老了,不适合长途旅行。他上台一边喝白兰地,一边先用母语后用英文朗诵他的小说《低音萨克斯风》(Bass Saxophone)。掌声雷动,有人高叫着什么。捷克人在向他们的英雄致敬……”

这些句子叫人眼睛发亮。在北岛的描述里,后来安葬在白菜镇墓地,对我来说只停留于纸面的史克沃莱茨基立体起来,瞬间复活。

有关叙述在北岛文章里占很小篇幅。那是北岛首次,应该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史克沃莱茨基。

几个晚上都在领略《聚会》的严峻而震荡人心,明白了为何该书中译者杜常婧说史氏作品给读者带来狂热阅读体验和哲学思辨,称他为捷克20世纪后50年社会变迁和文化变异的见证及代言人。

“下午在国家电台接受采访。主播人告诉我,1968年苏联军队占领布拉格后,这个第九号播音室由于位置偏僻,仍在发出反抗的声音。俄国人花了两天工夫才找到这儿。今晚座无虚席,听众是冲着斯克沃瑞基来的,他在捷克比米兰·昆德拉名气大得多。1968年苏军入侵后不久,斯克沃瑞基流亡到加拿大多伦多,在大学教书,并协助他太太办‘六八出版社’,专门出版在捷克的禁书。一个捷克学者告诉我,斯克沃瑞基流亡后,为捷克作了重要贡献;而昆德拉根本瞧不起他的祖国,自认为是法国人。

北岛散文集《午夜之门》有篇《卡夫卡的布拉格》,写他第四次到布拉格,在这座卡夫卡之城游荡思索,参与作家节的经历。那些文字我分明读过,却没留意其中竟涉及捷克/加拿大作家史克沃莱茨基(Josef Skvorecky,1924-2012)。毫不奇怪,那时我从未听过史氏的名字,两年半前在多伦多白菜镇找到史氏夫妇住了几十年的素朴小楼时,也从没想过有中国当代作家在史氏故乡见过他,和他零距离互动。

《聚会》是献给兹丹娜的。史氏之妻,了不起的美丽捷克演员/作家,仍住在白菜镇吗?

斯克沃瑞基即史克沃莱茨基,这段和以下两段连在一起:

白菜镇长大的休·加纳写了100个短篇、17本书和众多广播、电视剧。他的贫穷、城市和新教背景加国作家中罕见。如今是北美最大维多利亚式住宅保留区的白菜镇并无他故居。人们纪念他的方式,是以“休·加纳”命名了一家住房合作社。

北岛的记载证实,同样因“布拉格之春”流亡并在异域写作,史克沃莱茨基在故乡捷克受到的尊敬,远超在国际上声名更盛的米兰·昆德拉。读书人口众多的中国大陆,昆德拉书迷无数,史氏拥趸很少。他一生作品四十多部,中译本至今只有重庆出版社的《沦陷爱情》和新星出版社的《聚会》。

“我匆匆洗漱下楼,斯坦尼斯拉夫在门厅等我。我们交流有障碍,他比划说要去哪儿哪儿,我点头说是是。我们穿过老城广场,他停住脚,悄悄说斯克沃瑞基在那儿,一脸崇敬。我只知道他是捷克小说家,住在加拿大,星期四晚上和我一起朗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