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子》或有点“借用数字”的“巧思”——元稹所谓“雕虫小巧”(某倒以为其灵感可能源自李后主《破阵子》的“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而他也有“非宫词”的佳作《题金陵渡》:“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这也是他的名诗。

若和同时代的许浑比,张祜的诗才则高明许多。许浑因落第而“欲断魂”而赋《清明》诗;张祜却因诗作惨遭“封杀”断了仕途。在唐朝,诗歌往往是入仕的敲门砖,诗若为大官(皇帝本甭说了)所赏识,便有望平步青云。若上头有意见,将大不妙(孟浩然的“不才明主弃”是另一例)。《唐才子传》有个“说法”:“诗人节度使”令狐楚爱惜张祜诗才,将其诗作献给唐穆宗推荐他,没想半路杀出程咬金——“诗人丞相”元稹横加阻止,曰“祜雕虫小巧,壮夫不为”。“张诗人”遂以“处士”(满腹学养而未当官者)终老。

《闲话〈清明〉》见报后,画家许梦丰兄发来简讯,说很高兴读到拙文,又曰《唐诗三百首》中张祜之七言绝句《集灵台》二首之二“虢国夫人承主恩”,乃杜少陵诗作。(蘅塘退士也摆了个乌龙!)这又是唐诗里头另一“闹双包”的公案。

若《唐才子传》所言属实,那么,元稹为何要封杀张祜?因自己爱写宫词,见张祜著名宫词《何满子》太好,故出此下策?(简直“下下策”:才华可“封杀”得了?)“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张处士此诗写宫女感人至深,故流传千古。够了。

何妨看那是怎样的一首诗:“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梦丰说张祜没有如此笔力(此诗的确颇具少陵味)。

姑不论这段“古”可靠否,元稹工于心计而又量小嫉才,倒一点也不假。如陈寅恪先生在《元白诗笺证稿》中极推崇他的才华,对其人格却颇不屑。“微之(元稹字)绝世之才也,人品不足取”;“自私自利……巧宦固不待言”;“微之为忍人,乃至有心计之人也……位至将相,以富贵终其身,岂偶然哉。”总之,没句好话。

据说张祜也曾受白居易“打压”:白推荐徐凝进京考进士而排斥张祜(元、白这对好友对“老张”也真的“口径一致”)。幸好杜牧路见不平,拔“笔”相助,其七律《酬张祜处士见寄长句四韵》中“可怜故国三千里,虚唱歌词满六宫”即引张祜句以感叹其遭遇。

比起错将许浑当小杜,把老杜诗作“植”在张祜头上,只有更加“严重”。因为两者诗歌造诣的“落差”更大。张祜也写了不少好诗,但与“诗圣”到底不可相提并论。

如前所言,张祜的诗比许浑好。徐凝更不能望其项背。但与大诗人杜甫相较之下,那当然是“重量级”和“轻量级”的分别了。梦丰说张祜没有老杜笔力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