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件画题,来自北宋末年词人谢逸《千秋岁·夏景》。这是一首江南夏季的避暑词,上阕写夏日景象,下阕写消夏生活,最后是描写夏日午后,耽情歌舞,晚凉玩月的闲情逸致,生活情趣。

最早画的《人散后》原作,黑白单色,没有着色,只是寥寥数笔。原件已在抗日战争期间散失。上世纪40年代,丰子恺重画一幅才加以敷色,原藏丰家,曾于2019年初落成开馆的上海海派艺术馆举办“丰子恺艺术特展”公开展出。

夜深了,主客散去,一切热闹回归平静,只有如水的月色,依然映照天上,一样洒满人间。

其实此画是丰子恺的成名作,对他影响重大,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是一件既能体现生活之美,又具有意境深度的难得画作。

一回她听我说最喜欢丰子恺的《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下文简称《人散后》),曾透露当年有人嫌此画题太冷清,不讨喜,故父女写此画题作品并不多;回国后就专门作画寄赠。

丰家父女笔下的《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画景如是,情境如是,意味如是,一样是新月初上,月色如水,等你来渡。

画的是寻常景色,但感觉却是有温度的,有静水深流之味。

日本曹洞宗初祖道元禅师《正法眼藏》开篇即称:“人之得悟,如水映月,……悟不破人者,如月不穿水。”前者言空,后者言实。一样水月,是空灵或实在,都在水月之中,在于自己心灵的感触。

一钩新月天如水的意境,和观者的关系,或者就是所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卞之琳诗句)的意思那样吧。

该画是丰子恺1923年在浙江上虞白马湖边“小杨柳屋”时期的随兴之作,学校同事朱自清看了很喜欢,就发表在他所编的文艺刊物《我们的七月》4月号(首期)上,是丰子恺公开发表的第一幅作品,引起上海《文学周报》主编郑振铎注意,在该报以“子恺漫画”为题开辟专栏刊登他的画作,丰子恺一举成名,也建立了“漫画”的艺术地位。

1987年12月她首度出国,就是应广洽邀请携其弟丰新枚家藏丰子恺画作到新加坡展出,全为非卖品。广洽特请摄影记者李白娟全部拍照,由薝蔔院出版《丰子恺精品画集》。

丰子恺早年写于白马湖的散文《山水间的生活》,记述“我的家庭在山水间已生活了一月多了,……我觉得上海虽热闹,实在寂寞。”约于同时创作的《人散后》,反映的或许就是这种现代城市生活“虽热闹,实在寂寞”的实在心情,是夜深人静时候,自己常会不由涌上心头的感觉,就如画中情景。

丰子恺则以写实手法,描绘现代小楼廊前景致,上面竹帘卷起,廊前藤椅两张,方桌一台,茶壶一把,茶杯几只,空无人影,只有高悬天空的一弯月芽,一行题款:“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丰一吟第二次南来之行,逗留时间最长,期间有幸多次见面请教,畅谈丰子恺一生细节与创作情况,获益良多(访谈载拙作《隔岸看山》),且为藏画题词、作画相赠,更承邀请为丰子恺研究会海外顾问,诚挚之情,感念不已。

这是丰子恺作品第二次大规模在新加坡展览。早年学者郑子瑜曾获丰子恺委托并亲自寄画南来,于1949年7月3日在华人基督教青年会实利基路旧址二楼礼堂举行,为期两天,是获丰子恺本人授权在本地举行的第一次个人画展。

1994年初广洽病重,丰一吟又特别来新,晨昏照顾。1995年她再应新加坡佛教居士林之邀,作画多幅来新义卖,为纪念广洽逝世一周年设立的教育基金筹款。

简单的画面,安静的景色,无语的心情,情景交融,有情有境,意味深蕴。

丰子恺曾把自己一生创作,分为古诗新画、儿童相、社会相、自然相四个时期。《人散后》不但是他漫画的起点,也是其古诗新画的起步。以古人诗,画今人相,是近代中国画的一项创新。

丰家父女笔下的《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画景如是,情境如是,意味如是,一样是新月初上,月色如水,等你来渡。

她曾三度造访新加坡,都是为了延续丰子恺和广洽法师(下略尊称)的知交情缘。

就如所谓生活之美,在于我们是否拥有发现美的心情,雨打芭蕉的夜晚,或是如水月色,窗前清冷街灯,深夜路上整栋组屋灯火通明的寂静,都可以是在尘世喧嚣里的自己用心去感受或领悟的滋味。

其结句就是:“歌余尘拂扇,舞罢风掀袂。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写的是歌罢舞休,热闹过后,人尽散去,只有一钩淡淡的弯月。挂在清凉如水的夜空。

虽然画里空无一人,却有天上一弯新月,还有如水的天色与月光,于是画中世界,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魅力。

丰一吟(1929-2021)自小是丰子恺最疼爱的幼女,也是丰家唯一继承“丰氏画风”的传人,同样秉承了她父亲那种平和诚挚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