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之不去已经很痛苦,更糟糕的是这首歌曲调不齐,跳针一般像是魂不附体。拜黄文永所赐,那一整天下来,我如同一个失灵忘了自己如何奏鸣的乐器,三番四次以为尝试成功,让自己折返回到过去,刚脏兮兮满身汗臭的下课回家,刚心不甘情不愿的吃完晚餐,刚骗妈妈说已经做完功课,乖乖坐在电视机前,殷勤等待阿水阿梅的出现,不料此时耳际漫开的,竟然却是《小李飞刀》和《射雕英雄传》的主题曲。
其实我也不确定,纯属瞎掰的推测,容许有点似是而非的逻辑,朋友觉得有理一口干杯,酒精液体气化至喉头嘴腔,打嗝传来长长的“呃”一声,跟罗文很像。
回到家中妈妈还未上床睡觉,大概要隔天看报纸才会知晓,我便先行预告了新闻标题。妈妈震惊的说哎呀黄文永才几岁啊就死了,接着埋怨老天和电视台,说这几年都没什么看到黄文永演戏了,或许间中也想起了死去的老伴,曾经心平气和的跟她一起看过《雾锁南洋》。
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我握紧拳头敲了敲头壳几下,一阵闷响后灵光乍现,《雾锁南洋》主题曲便伴随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哎呀的突然翻涌而出。
朋友喝着餐馆自酿的水果啤酒,问了一个我这三十多年从未思索过的,像是关于翻译,又似乎超越翻译此一语码转介的问题。
“Fog比较符合凄美的剧情。Haze是空气污染,阿水阿梅流着鼻涕喊着喉咙痛,谁还想要看啊?”
黄文永死去的这一天,相信不少人和我一样,昏头转向的堕入了记忆的迷雾,我回房冲凉出来后,突然想到以前小镇老厝的天线收讯不良,画面斜斜,声音飘忽,爸爸总会上前东敲西打,电视机过一会马上神奇的恢复正常。
阿水的年代没有YouTube,我必须靠自我的意志想起来,否则就太对不住黄文永了。
我挥手拒绝朋友的善意,阿水的年代没有YouTube,我必须靠自我的意志想起来,否则就太对不住黄文永了。朋友用现代科技怀旧,脸上洋溢着欢愉的神色,作别之际还叫我不要那么顽固执迷,哎呀都已经是21世纪了。
那年头的武侠连续剧,不管古龙或者金庸,好像都找罗文来唱(罗文还活着吗?),或许是他那把优柔寡断的声音,比较具有所谓的江湖气息。不过,可以肯定《雾锁南洋》的主题曲,直觉比较坎坷肃穆,想来绝非罗文所唱。于是我使用排除法,调度现下流行切换曲目的方式,在排队买东西时听到了昨天种种梦难忘再有诗;厕所拉开裤裆小便时听到了问君知否似大江一发不可收;搭公车摇摇晃晃时听到了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想起自己很久未谈恋爱时听到了为什么人生如许用爱添我忧。
黄文永去世的那一天,我读着手机新闻软件的即时报道,想起从前老家那台老旧的电视机,耳边于焉响起《雾锁南洋》的主题曲,副歌旋律由远至近,细细碎碎的不知为何,总是抑扬不到正确的高低起伏。大概皆怪我天生毫无节奏感,连带记忆都有点五音不全,如今面对如此悲恸的消息,缺少背景音乐的渲染助阵,无从适当庄严的进行哀悼,确实惭愧不已。
心绪不宁直到晚上,约了朋友在市区见面吃饭,餐馆坐下来后话题在所难免,就是围绕在黄文永和《雾锁南洋》身上。
活在香港无线电视台的广播庇荫之下,恐怕还没轮到《雾锁南洋》,我心里藏着的那些如同录制在卡式磁带的连续剧主题曲,由于年代久远而干燥黏着,很快就会完全缠裂崩坏。
黄文永在剧里名叫阿水,这是我记得的,还有向云演的阿梅,两个人过番南下筚路蓝缕,苦尽甘来的壮阔剧情,每晚传送到家家户户的屋顶天线。80年代我们都在看电视,阿水阿梅从时代的夹缝,走进狭窄的客厅,爸爸妈妈当时还年轻,难说不会产生移情的遐想,沉浸在属于他们爸爸妈妈的那个世界,少了眼下现实的磨损,夫妻暂时和睦相处,共同目不转睛,连家里小孩子在似懂非懂之间,也特别听话乖巧。
“那个雾锁南洋的雾,到底是fog,还是haze?”
我说我不记得《雾锁南洋》的主题曲了,烦了一整天,朋友想了想表示自己的印象同样模糊,随即拿起桌上的手机,点进YouTube软件,从包包取出耳机接上,递给我其中一边的传输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