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家福、高槻和万尼亚舅舅合体,音、渡利、舞台上的聋哑索尼娅和契诃夫的索尼娅合体,换言之,活着活着,我们都会活成万尼亚舅舅,或者,索尼娅。被家福视为没有思想的高槻,被故意分配演绎万尼亚舅舅时,爆发出了特别的能量,而当高槻出事被警察带走,家福自己被迫替身万尼亚这个角色时,他也最终追上了这个角色的心理。

不管怎样,这个现代万尼亚,虽然说着“索尼娅,我真痛苦啊”,但还是勇敢迎向未来。看到这里,被疫情封控着的我们,直接感同身受了。

现实和戏剧互相解释,“把死人埋好,把活人治好”,契诃夫的台词在这一刻振聋发聩:我们要继续活下去,万尼亚舅舅。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很长、很长一串单调的昼夜。电影最后,我们看到,渡利开着家福的红色车开始了自己的人生。村上原著中,这辆车是黄色的,滨口修改了车的颜色,应该是对契诃夫结局的一点修正。

整部电影,村上的小说是线索,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是核心,如果要写论文,可以给这部作品列出长长的参考书目,包括海明威和《广岛之恋》。不过,虽然从头到尾都给人过度的文艺腔,但滨口的演绎胜在丝丝入扣。人物关系层层套嵌,舞台关系也层层套嵌。妻子音虽然过世,但她的声音形象一直活在家福的红色车里,加上话剧男主高槻也是音曾经的一段出轨对象,戏外剧情比戏内紧张,车外是舞台车内也是舞台。村上原著中,借着渡利之口,问过一句,“到底什么是表演?”家福走不出妻子猝死的伤痛,就因为他在目睹妻子和高槻做爱场面后,一直在表演丈夫这个角色。而当高槻和他一路同行,在逼仄的红色车厢里,把她妻子的故事接力讲完时,他才明白妻子的台词:无论真相是什么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

滨口龙介的《驾驶我的车》和李沧东的《燃烧》,是至今最成功的两次村上春树改编,因为两部电影都有效地扩容了原著。滨口对《万尼亚舅舅》的征用,很漂亮。

戏剧演员家福撞破了编剧妻子音的一次出轨,他悄悄关门离开,继续和妻子一起生活,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后来,妻子突然发病过世,家福则开着自己的红色车去广岛艺术节执导《万尼亚舅舅》的演出。家福喜欢一边开车一边听剧本录音,这个《万尼亚舅舅》也是妻子的作品。他准备把不同国籍的演员组织在一起,让他们用各自的母语表演,包括手语。剧组为家福雇了一位女司机渡利,每天接送家福前往排练场地。两人在相处中,一起反复听《万尼亚舅舅》的过程中,从各自沉默到开口交谈,终于彼此打开了难以启齿的创伤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