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母亲过世,最后驻足于她往来了半辈子的底层空间。她半辈子的邻居、亲友纷纷下楼来吊唁,就三几分钟的事儿。有个来吊唁的堂姐站在妈妈的“领地”上说:“前几天,我还梦见你妈妈,穿得很漂亮,微笑地在这里走来走去呢!”
迁入组屋前,母亲便强烈表示,邻居牌友对她最重要。搬家后,她也马上成为组屋底层族人。只要找不到她,侄儿女便应说,在楼下。打四色牌也好,聊天也罢,母亲总会在楼下待着。即便到其他儿女家,没几天也总嚷着回家。她惦记的就是组屋楼下的这片小天地,这份小自在。
妈妈走了,活泼的组屋底层族又少了一人。
由于狭窄的住家空间限制了串门人数和机会,习惯呼朋唤友的叔伯婶姨便打起组屋底层那偌大、空旷空间的主意了。他们在这片水泥地上播下了种子,很快复制了生气勃勃的甘榜生活。于是,接地气的甘榜生命,好的、坏的都移植了过来,组屋底层一族也从此长驻。这里是他们无须相约,说爱就来,说走就走的聚集地。许久没见时,问一句,真久没看到某人?知情的,一边摸着四色牌,一边随口应一声:好像去女儿家了……伤了脚在家休养……平日,阿嫲阿公在这里打打小牌消遣,手里还抱着襁褓幼孙。重大日子如嫁娶吉日里,喜桌直接摆上排开;如有哪家老人离世,一样也停柩于此,不同的是,桌布颜色由红改白,百无禁忌。甘榜原有的一些互助会,也在这里弄个小角落,摆神龛、燃香烛,挂上标写着某座组屋中元节之类的布条,弥漫着充满土味的情趣。
众多皆知,组屋称得上是新加坡特有的国民生活风貌。统计数字虽然只显示80%国人住在这里;然,拥有组屋生活经验的人口肯定远超于此,代际不同,体验也各异。而生活过得最姿彩、最滋味的,莫过于组屋底层族人。
1980年代起,随着城市化规划政策,小岛出现了一次大规模、长达十余年,牵涉百万人的人口集体迁徙行动。那时,分布在全岛的乡村人口纷纷迁入尘土飞扬,大兴土木中的新镇。很快的,第二代组屋区如义顺、金文泰、宏茂桥等接纳了来自中国南来后因籍贯、宗亲相同而聚集的大小甘榜居民。搬迁时,有时是整村,有时是半个村子一起走。因此,原来的亲友邻居的关系尽管可能从前后屋、左右舍改变为上下层、前后楼,但仍然比邻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