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期,白天他必须一早到厂(指创新工艺品厂)里,隔离审查。审查暂告一段落之后,开始了漫长的监督劳动。到了傍晚下班,才拖着劳累的受尽侮辱的身心,疲乏地回到住所(工厂的防空洞),在属于自己的时空里写作或作画。”

之所以弥足珍贵,因这些文字弥补了木心那段不为人知的“岁月”。

木心的老朋友铁戈回忆在上海期间和前者交往的文字,有一节弥足珍贵:木心于文革中被斗的“琐事”。

——好一个“现代版”的倪云林。

欣赏其才华,将他从“厕所清洁工”提拔为上海首届工艺美术协会秘书长的胡铁生(木心称他为恩人)约他见面时,心想,大概会见到一位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匹夫”。不料推门进来的,竟是一个衣着讲究,相貌堂堂,站在局长大人面前不卑不亢的汉子。

回到从来不提文革时被批斗经过的“当事人”木心吧。他曾引元朝著名书画家倪云林的话“一出声便俗”以概括:“一出声便俗,他(指倪云林)用了一时,我用了一世。”木心如是说。

铁戈说平时木心总是微笑地说自己在厂里“打打杂”,原来是每天都在打扫男女厕所,干最脏的活。“除了倒便桶(厂里没有正规厕所)、通阴沟,铲车间地上的机油外,还经常跟着铁塔似的装卸工扛原料……”这是铁戈引当年曾与木心同甘共苦的厂里职工秦维宪于《木心闭口不谈的隐痛岁月》一文中的话。

必须说到倪云林了。倪云林即倪瓒,元末明初名画家,与黄公望、王蒙、吴镇合称“元四家”。其画萧疏淡逸,画面洁净无比,自成一格。如果说“画品即人品”,倪云林当之无愧。因为他是个极度洁癖者:文房用具天天洗,连庭院里的梧桐树也要洗。洁癖不足称道,足以称道者是孤傲倔强的个性。据说他曾因得罪张士诚的弟弟张士信,被痛打了一顿。动刑时此君一声不吭,事后有人问起,倪答曰:“一出声便俗。”

木心呢?何止于文革期间被斗时“不出声”,即便从行为举止以至艺术风格,孙璞先生恐怕也是“现代版”的倪云林。他的一些画作既“现代感”十足而又笔意精简,颇具“倪味”。至于行文呢,更是“干净到极点”。木心文字中那些警句,几乎都难以增减一笔。他和倪云林一样,都是有洁癖——而且是“非常洁癖”的。

铁戈引述另一位当时住在厂房附近居民的文章回忆木心被斗的情景:“有天听到模型厂里人声鼎沸,口号阵阵。我便随大家跑过去看热闹。只见那个孙璞(当时人们不知道他的笔名木心),被人反扭着双臂,跪在车间的水泥地上……造反派冲过去,对着孙璞一顿乱打。无论造反派怎样羞辱和折磨他,孙璞始终都没有承认。弄堂里的人私下议论说:这个人看着斯文,倒还是蛮吃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