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贤荣获香港电影金像奖,有人认为主要是“敬老”,年纪老,资历老,再不给他,不容易再有下回的机会。这说法实属凉薄,无视谢贤在戏里的妥贴演出。
至于在《杀》里摘下黑眼镜,露出沉重的眼袋和眼皮,换了其他资深演员必是吃尽大亏,但谢贤得天独厚,颏骨轮廓依然有棱有角,下巴仍旧硬朗挺拔,而且有个凌天立地的好鼻梁,所以仍是英气十足,能够深深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何况,不管他有几只牙齿是人工配置,只要他咧嘴而笑,那豪迈的笑声,那朗丽的笑容,足以让你感受到晨光明媚而彻底忘记黄昏。笑容永远是杀手锏,看看汤姆克鲁斯便知道了。五六十岁的男人,戴上飞行员黑超,横嘴一笑,简直仍像刚在迈阿密海滩上跑完步的阳光少年。谢贤同样有此特质,“老天爷赏饭吃”,其他人只能羡慕的份儿(另一位有此笑容的巨星是周润发)。
是俊逸的俊,不是俊俏的俊,在汉语脉络里,“俊”不一定限于英俊秀丽之类,而更指向英伟、超群、巨大。谢贤从影接近70年了,出道已成影坛浪子,戏迷情人,东方的亚伦狄龙,像一匹在草原奔跑的白马,谁都想把他驾驭,却又谁都驾驭不了他。人到中年,摇身变成千王型佬,或白色三件头西装,或长衫一袭配上围巾,熟男气味在空气里把你浓浓围罩,持续颠倒众生。踏入晚年,偶尔演出坏蛋奸角,观众就算觉得角色可恨,却不会认为他本人可厌,因为俊逸形象的根基够厚实,花了数十载时间层层累积,老去的游戏人间,不会毁坏那早已被供奉起来的卓越地位。
在颁奖台上,谢贤短时间摘下口罩,随即被身旁的人替他善意戴回。可惜了。我们多么渴望多见到谢贤的阳光笑容,有三分玩世不恭,有五分情真意切,余下的两分,是无可无不可的潇洒,仿佛告诉大家,日出也好,黄昏也罢,反正在这既漫长又短暂的一生,我分别做好了我在银幕上和现实里的角色,尽兴快意。
《杀出个黄昏》虽是先有了剧本然后才有演员,却亦因为演员而调节了情节和对白,四哥把自己的身影带进电影,刻划一个暮年杀手的回勇状态和转折心境,替戏加了不少分数。坦白说,该片在编和导上皆有粗疏,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好演员,有他和冯宝宝和林雪,这戏是绰头多于实质,像搞gag而不像story-telling;但幸好有他们,老练的眼神,到位的情绪,电影遂有血肉。而谢贤是主菜,“救”了一部电影,也让大家惊喜于“老”虎发威,所以,说其依凭实力得奖,不算不公道。
《杀》片有张宣传海报,谢贤半侧脸,眼皮低垂,望向远方地下。老是老的,但仍然配得上个“俊”字。
最佳男主角谢贤,其实,对其生命而言,他已是自己的无悔的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