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进入教室,我脱下口罩,拿起麦克风准备讲课,没有口罩阻挡,同学们应该听得更清楚吧。
“口红过期了……”一位女同学轻声说。
三个星期以前,有同学告诉我:“这是第一次拿(修)衣老师的课。”我说:“我上学期就教过你啦!必修的元明清文学你没上吗?”他吐了吐舌头,恍然大悟似的说:“哦!那个是你呀!”
这是一个“预知梦”吗?我惊魂甫定,躺在床上,一时睁不开眼睛。
这样说来,网课的效果似乎不如实体面对面。然而,我也注意到,没有众人环顾的视线,有些同学更愿意侃侃而谈,或是用文字表达,听众会发出“点赞”似的,竖起大拇指、拍手鼓掌的“绘文字”共鸣,这样明显热烈的直接反应,过去在课堂上比较少出现,大家顶多默默点点头,好像保持礼貌的距离,不大外露情绪。
6月17日的讲座暖场,我举了日本和韩国带有笑嘴口罩的例子问大家,选择戴怎样的口罩?乐意戴有花色甚至有点奇特的口罩吗?投选的结果,94%的人只戴单色口罩,认为口罩是为了防疫,不需要太惹人侧目。就算不强制戴口罩,还是不会马上不戴。
声音在阅读观览的经验中原来有那么强大的作用效果。我们同声朗读苏东坡的《记承天夜游》,气息相通,窗外是国家图书馆16楼的夜景。古文简洁抑扬,“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无”和“少”的递进,反道出“有闲”的丰美自足。我把李秀智的无字绘本转制成两种视频,一种无声;一种搭配浪花拍岸和海鸥的鸣叫。听众从无声和有声绘本影像提炼的感受,触发个别的情绪和记忆,纷纷分享自己的体悟,那么宽怀,那么随和。即使看不到彼此的容貌,如同绘本主角离开海滨,留在沙滩的大自然礼物已然完满。
放眼望去,大部分的同学还是戴着口罩。
“我……我社恐(社交恐惧),还是戴着好……”另一位说。
口罩和荧幕的阻隔目的,将我们驯化为习惯了。我想起春节期间做的梦,梦见我走在街上,突然发现自己满面迎风,一摸脸庞——啊!我忘记戴口罩啦!
事先录制好讲授内容,转成视频,上传到网站。每星期从学生的学习周报里接收疑问,再补充为“有此衣说回答你”视频上传,第一次“本尊”见面,是在期末考的考场。不然就是通过网络虚拟教室,即使很努力布置直播即时互动的讨论话题,一些没有打开镜头的学生,我也只能闻其声不见其人;还有的说不方便开麦克风,于是键盘打字笔谈……学生和我,彼此的“存在感”需要尽量维护,我看着名单上学生们的照片,要求大家把虚拟教室的个人名字改成和名单相同的表述,像听广播和看电视,猜想每个名字的性格。
掩住口鼻,急急忙忙冲进一家便利商店,货架上下遍寻不着口罩——又缺货了吗?排队到柜台,男店员说:“口罩要去药房买。”
8月30日,时隔24个月,第一次没有戴口罩上课。
“昨天开始就可以不用戴啦!”我说。
他突然露齿一笑:“现在已经不规定戴口罩了!”
“为了安全感。”
“药房?哪里有?我……”我的话从口鼻上的手指传出。
通过荧幕的“屏障”,竟然得到了“安全感”。一个星期之内的线下和线上两场演讲经验,使我关心实体和虚拟交流的构想设计。
6月10日,疫情暴发以来我首次的现场活动,《联合早报》举办的2022新加坡书展,我谈我入选的年度好书,讲题是《倍万自爱:和苏东坡一起月夜清游》,和许多久违了的读者朋友们见面。用和苏东坡去承天寺那天一样的农历十二日夜色,遥想939年前的友人相知和苦中悠闲。6月17日,文图学会举办的网络“文图学万花筒”系列,我用韩国绘本作家李秀智(Suzy Lee)的《海浪》(Wave),谈《认识文图学,从绘本认识你自己》。或许是两场演讲的文本体裁一古一今、一文字一图像,呈现不同的反应和趣味。
没有众人环顾的视线,有些同学更愿意侃侃而谈,或是用文字表达,听众会发出“点赞”似的,竖起大拇指、拍手鼓掌的“绘文字”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