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克画作中的人物为何呐喊,迄今仍是一个谜;铁屋子为何始终屹立不倒,却恐怕已经不是谜。

男性画家画裸体男人,不一定要引发遐想;另一个时代和背景的人,对待裸体,对待同性,可以是截然不同的态度。倒是美术馆2016年于旧馆策划的一个展,并置蒙克与美国酷儿摄影师梅波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的作品,产生极为有趣的对比。

按时揭示画作的方式颇富戏剧性,趋之若鹜的场面也令人忍俊不禁;这回展示的是版画作,但横竖画作好像也不是重点了,围观者录影完毕即陆续散去。

逛美术馆的人们不知道有没有想过,看一幅画,到底该用多少时间呢?

慢游者M于2022年夏天造访的,是前一年秋天才开幕的新馆;楼高十三层的雄伟建筑,其中三层专门展出蒙克作品。

1922年12月3日写就的小说集《呐喊》自序,在一百年后的今天,仍为人传颂,特别是鲁迅与友人关于铁屋子的对话:“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M造访蒙克美术馆时,遇见游客急匆匆地询问馆员《呐喊》在哪里。果真是磁铁效应,冲着此画作而来,大概要完成打卡的使命,取得到此一游的凭证。

果真是警世寓言。冠病疫情底下,封城不也是另一种形式的铁屋子,还时不时听见人们真实声音的呐喊。鲁迅的白纸黑字,终究只剩下白纸,以及白纸的呐喊。

文化资源变资本,化身软实力,还可以用来打造城市品牌。爱丁堡的艺穗节、巴黎的庞毕度中心、巴塞隆纳的建筑师高第(Antoni Gaudi),都是吸引游客的磁铁。

除了蒙克这块游客磁铁,在奥斯陆市中心,也随处可见易卜生的雕像。山长水远,易卜生与我何涉,却因为鲁迅的一篇演讲稿,中文世界的读者,谁人不知《玩偶之家》里娜拉的出走,谁人不晓易卜生。但挪威人知道鲁迅吗?

铁屋子是个譬喻,但不也是基于对当时现实的观察;是寓意,也成为预言。

偌大展馆中央的一个黑色立方体展览厅,藏着三个不同版本的《呐喊》:一幅纸板蜡笔,一幅纸板蛋彩混油画,一幅版画。为了减少光害,三幅画按时轮流展示,每次一小时。

体积不大的画作嵌于黑色墙身里,前方还有红绳围栏,人影憧憧,想仔细端详也不好意思。首先目睹的是纸板蜡笔的绘画,色彩并不鲜艳,笔迹清晰可见。

踏出立方体,原来蒙克也为不少同代人留下肖像:剧作家易卜生(Henrik Ibsen )和斯特林堡(August Strindberg)、哲学家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还有不少自画像、裸体男人的画作等。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为了不让友人失望,鲁迅拾起了笔杆。但笔杆敌得过枪杆吗?

在挪威忆起鲁迅也不完全突兀。蒙克画作“The Scream”一般不翻为“尖叫”而是“呐喊”,而想到呐喊二字,鲁迅就跃然眼前。

蒙克画作中的人物为何呐喊,迄今仍是一个谜;铁屋子为何始终屹立不倒,却恐怕已经不是谜。

挪威画家蒙克的名作《呐喊》,不知画家也知画作。

绘于1893年的《呐喊》,到了21世纪,化身为绘文字(日语:えもじ;英文:emoji),在电子简讯中还魂。蒙克地下有知,是否会掩面呐喊?

百年以来,温水煮蛙的伎俩屡试不爽,装睡不愿醒的人们也从不匮乏;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前仆后继,也往往真是仆倒了,仆街了,甚至后继无人了。究竟谁对得起谁,谁又对不起谁呢。

在蒙克美术馆,整点时刻又到了。M重返专门展示《呐喊》画作的展览厅,里头已有不少人翘手机以待,准备录影。先前看到的纸板蜡笔作被一道机器操作的黑屏徐徐掩盖,大家转向保安员站立的那面墙,结果听到另一面墙的黑幕缓缓开启,众人于是急忙向左转,以免错失画作开幕的瞬间。

蒙克仍在世的1940年,立下遗嘱把所有画作和家产赐予奥斯陆市,并开始商议成立专属美术馆。1946年,蒙克逝世后两年,奥斯陆市批准了美术馆的建立;美术馆于蒙克冥诞百年的1963年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