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后还记得清清楚楚，有识之士肯定笑我小气。是小气，不过也让我从中获得不少金钱买不到的人生体会，并且培养了同理心同情心，目睹社会不公平的怪现象，会得分出黑和白，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些基本价值观坚定不移。

（注：吴君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香港著名粤语片明星，擅演苦情悲剧，代表作包括《漓江河畔血海仇》及《鸳鸯江遗恨》。）

平日惯见我狰狞模样的读者，可能面露不屑质问：“阁下如此凶恶，远远看见快马加鞭退避三舍，谁敢欺负你呀”，就像当年MeToo激起千尺浪，冰岛女王碧玉申诉自己也几乎曾经受害，全球“什么？不是吧？”如海啸拍岸。唉，少年你有所不知，昔日旧金山落拓华侨走投无路，迫不得已潜临香江，过的是含辛茹苦忍辱偷生的吴君丽岁月，虽无漓江河畔血海仇之澎湃，鸳鸯江遗恨倒绰绰有余，讲起来没有鼻涕也有一把眼泪哩（注）。赫然登上编剧费吞并疑云奸人榜这位，当时评而优则导，雄心勃勃进军影坛，难得不耻下问约谈剧本草稿，已经颇有军阀气场，礼待望门兴叹者酬劳免问乃不明文行规，最可爱是临时患失忆症，让你坐在咖啡店琢磨何谓独守空帏，末了悻悻然自掏腰包结账。试过两次，连车马费也倒贴，我自知缺乏在这种生态环境存活本事，果断打退堂鼓。

开年后香港两宗闹得沸沸扬扬的钱银亏欠事件，当然与我无关，尤其是某精明前政客靠赊借过豪华生活，携美搭商务这里飞那里飞，因为既无缘相识也无一百几十万可借他挥霍，火不到肉不知痛，除了羡慕还是羡慕。谁不知登入新秀编剧追讨公道的一宗，密密麻麻蝇头小字竟弹出熟悉的姓和名，立刻精神一振。哈哈，早前有位小朋友在蔽脸书会客室留言，说亦舒写西西旧文幸得某君剪存，我想也不想便答“坏人偶尔也会做好事”，看来真理可以延伸为“不过做惯坏事的人始终是坏人”，欺凌霸道行走江湖，上得山多纸包不住火，时辰终于到了。

后话当然不会没有，但牵涉电影节旧同事操行及名誉，略过不提，话分两头表述另一趣事补偿。替达明一派填《石头记》歌词后，被误会具这方面的功能，蒙艺术气质作曲人垂青，为他的个人专场奉献文字。事先说好酬劳每首若干，结果一手交货一手什么都没有交，理由是“我有很多家庭开支要负担”，恳求我既往不究。换了今时今日，恐怕必定反讥“唷，您老以为我风花雪月左拥右抱，投怀者全都是免费自助餐，分文不付风流尽得乎？”30年前张爱玲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30年前我的脸皮毕竟嫩似婴儿皮肤，阿Q般自我安慰“几千元港币也贪，他大概真的捉襟见肘，算了吧”，耸耸肩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