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窗前坐着,窗外是一条马路,马路对面是人行道,我拿一张白纸,贴在窗口上,每次有行人停下来抽烟,我就在纸上打个叉,每次有车子经过,我就画线条。半个钟头下来,我记录了一份人与车的行动图,纸上满满的叉叉和线条,像是小学生作业,又像是抽象画,看得人们莫名其妙。而我拾回了久违了的童年。
不知是谁创造了“想象力”这一词,仿佛“想象”是一件费力的事。但我看孩子们玩耍,他们一会儿玩枪战,一会儿又有超能力,一会儿又能飞檐走壁。他们表情认真,笑得畅怀,他们手上什么都没有,当然也没有吊钢丝,可却有能力跑出腾空之感。我看着他们,忽然也感觉自己腾空了,结果心里一惊,一定神,发现自己双脚依然牢牢在地,孩子们已消失。
想象力需要一颗好玩的心。顽童最有创造力,世界对他们而言是一个极大的游乐场,他们信手拈来,处处是玩具,处处是玩意儿。好玩的东西很多,但若没有如顽童般的好玩之心,就算有最昂贵最复杂最叫人流连忘返的玩具,也终会让人嫌闷。
人生难能可贵之事,便是至老仍玩心不泯。总有一天,我要把电脑上的键盘都改装成琴键,每次写文章,便是奏乐,看看悲哀惆怅的文字会否奏出悲伤的曲子,调皮的文字会否奏出轻快的曲子。
无事可做,是万物生存的基本权利,我们愈长大却愈没办法无事可做,难怪这座城市总有那么多人拉长着脸。
友人不让孩子玩电脑,那孩子拿了白纸画出电脑游戏,用手指拨弄纸上的画,口中喔喔啊啊作出游戏声效,看得我心里五味杂陈。几年前,我北上邻国,到一露天摊吃美食,不意传来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是两个孩子,面对面坐着,用双手互拍,口中念念有词,吖,不正是我童年时与玩伴一起念的口诀吗?又一样又不一样,且熟悉且陌生。
无事可做,是万物生存的基本权利,我们愈长大却愈没办法无事可做,难怪这座城市总有那么多人拉长着脸。我的父母辈在甘榜长大,他们可以在泥地上四处奔跑,有树可爬,有鱼可抓。我们小时候可以在组屋楼下跑,有球可踢,有无数的门铃可供我们恶作剧。如今的孩子们困在家中,只要说话稍微大声一些,或是在家玩皮球跳绳子,声音就被组屋结构无限放大,传到远方,于是便有了吵到左邻右舍的嫌疑,真是让人郁郁。为了重寻玩心,这一代的孩子们很需要突发奇想,另求突破。
那里的孩子们依然保留着用身体进行创造与想象的能力呢。他们童稚的声音,像极了我童年玩伴的声音,那时我们在课室里研究如何双手互拍,那时我们一起在大操场上随性创造新游戏。我竟在异乡听见了乡音。
有位友人,说他到了某个年龄,忽然爱上品酒,用舌尖领略百般滋味。他忽然那么做,当然是因为识尽了生活之百般滋味。我们爱玩的游戏,自然会随着年龄改变,但最好不要人云亦云,去玩别人设下的游戏。那非但与创造力无关,且只会作茧自缚,让你天天拉长着脸。
我们如今处在最多玩意儿的时代,叫人玩不胜玩,但到处都是拉长着脸的孩子们,他们每每失去了手上的玩具和电脑,就会苦着脸问父母,怎么办,怎么办,我该做什么。他们还未长大,已失去了玩心。其实无事可做,是最好的时光,最易任想象力奔驰,此时可凭空捏造出各种各样的玩意儿。或是随意在地上滚,双手抱着脚板,看看怎么站起来。或是想象自己是一朵花,不能移动双脚,却需要找方法到厨房去拿水喝。或是看出窗外,每每一辆红色的车子经过,就剥瓜子;每次一辆摩哆车经过,就对自己大笑四声。
能够在脑中创造出一个有别于现实世界的小宇宙,需要的是一份对现实世界的敏锐观察力,能够在日常生活中,发现其不合理之处,发现其荒谬之处,发现其可爱之处。因为不合理,所以你会构思另一种活着的可能性;因为荒谬,所以你敢于创造另一种生活的姿态;因为可爱,所以你不会沉溺在你创造的小宇宙里,你会回来,并且发现,这个现实世界因为你的那个平行宇宙的存在而变得可爱。
我想,所有的科学家都有一颗童心。他们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结果再也不会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