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极爱食笋,所以我也酷爱。记得儿时家里一年四季饭桌上笋味不断。从冬笋、毛笋、竹笋、笋干及扁尖,凡是和笋沾边的都爱。毛笋也算作春笋,长得粗壮,一支几公斤重不稀奇,父亲常会笑呵呵地扛着小钢炮似的毛笋回家。油焖笋、咸菜毛豆笋丝、八宝辣酱等等,“腌笃鲜”更是上品,厨艺精良的母亲顿顿煮出不重样的笋之菜肴,现在想来足可编制一本“笋谱”。

上海小囡最怕的是“竹笋烤肉”,原是地道的本帮菜名,却被形象地形容上海姆妈以竹尺打孩子的教育方式。长大的我们,“竹笋烤肉”也值得回味。对于故乡,虽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即使离开再远,时间再长,家乡的味道始终是我们心底最深刻的记忆。

依稀记得周作人久居燕山,唯不能忘笋;梁实秋因未能尝到新挖之笋而抱憾数年;苏东坡更是“苦笋江豚那忍说”,连苦笋都心心念,只可惜此生再也没能回到家乡品尝苦笋。据说连唐太宗都对春笋朝思暮想,每年春笋上市,都要召集群臣共赴笋宴。笋的美味,大概是无人能抵的。

奶奶做的“笋脯豆”也是一绝。待黄豆和毛笋浓油赤酱烧好后,铺在竹匾里,放到阁楼窗台上晾晒,晒干后便是早餐桌上绝佳的下粥小菜。儿时调皮又嘴馋,常偷偷地溜到阁楼,专挑拣笋干当零食。

“腌笃鲜”,有两个季节最佳。每当“晓色霜还重”,此时正是冬季“第一口鲜”的冬笋尝鲜的好时节;待到开年寒尽,“春园风物好”,恰是“二月笋生时”,有道是:不食雨后春笋不知春之味。

“腌笃鲜”之菜名,高度概括了该美食的精髓,集食材、做法及味道之大成。由笋和鲜、咸两种五花肉一起炖,汤鲜咸可口,肉质软酥肥,笋清香嫩脆。上海人用“笃”字来形容文火慢炖,甚是传神。不疾不徐,耐心笃定地把人间温情“笃”成一锅“腌笃鲜”。

三年的疫情阻隔,未能飞抵“腌笃鲜”的故乡大快朵颐这道江南名菜。不曾想,在岛国竟能托好友之福,喜获新鲜冬笋和咸肉,随即“笃”了一大锅,鲜是鲜得来,满屋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