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越来越多日本商人与专业人士南来,南洋姐的存在被认为有损族群的社会形象,20世纪初被大量遣返回国。日本人墓葬体现了这一转变,较为富裕的家庭开始兴建家族墓园,制式与同时期流行于本土的相近,亦出现标注有“婴”“孩”“幼”的未成年人墓葬。延续日本的传统,墓葬多以石材建造,有些甚至聘请日本石匠建造,也出现以水泥砂浆仿造的假石。有些家族墓园不仅在墓碑上刻有家纹,亦定制有家纹的铸铁围栏,一些墓葬亦可见本地的影响,例如将机制红砖与色彩淡雅的花砖运用于围栏铺地。
在介绍日本人墓地的起源与演变时,基调是伤痛黑暗的。1891年由三名妓院老板捐献土地开辟的慈善互助墓地,是为了安葬身世凄凉的日本娼妓(Karayuki-san),这些被称为“唐行小姐”或“南洋姐”的女性出生于贫苦农家,被迫卖身于南洋各埠,构成早期本地日本人社群的主体,大多年纪轻轻便命丧异乡,原本是平民的墓葬之地,因日本的侵略战争而染上军事色彩,成为一段血腥罪恶的篇章。
在这座日本人墓地中,也有几座华人相关的墓葬,其中一座为郑姓华人的日本妻子的墓。甲午战争后日本人占据台湾,亦有南来的林姓日籍台湾人埋葬于此,他们的墓葬可见中日双重影响,例如,墓碑正面刻有子孙名,台湾的原籍地则刻在背面。另外两座华人墓葬,墓主为翁姓的华族守墓人,墓碑正面上方左右两侧标注祖籍地福建兴化,中间镶嵌墓主瓷相,墓碑正中刻有墓主名讳,其右侧有子孙名。一座是为终于1960年的翁亚涨所立,他是日本人被遣返期间坚守岗位的守墓人;另一座立于1943年,新近翻修的墓碑正中雕刻“显考心居翁城理妹之墓”,墓主名讳身份令人费解。
由于大部分墓葬仅为朴素的小石碑,较为醒目的墓碑属于墓地创办人与东南亚相关的知名人士。有些墓主并非逝于新加坡,因缘际会在本地安葬,有些则是遗骨返乡的衣冠塚,二战前后以不同方式结束生命的日本将士,有的是遗骨合葬碑,有的仅为纪念碑。或许是顾虑其他族群的感受,一些平民背景的知名人物设有和英双语的标牌介绍,有争议性的参战人物则仅以日文介绍。
坐落在后港清静的有地住宅区内,这座有着将近3万平方米面积的坟场,与本地其他墓地一样,于1973年停止下葬,1987年开辟为纪念公园,负责维护的是日本人协会,以低调的方式持续发展,试图通过公园化的景观提升,弱化对于所处住宅区的消极影响。墓地约有910座墓葬与纪念碑,由东北侧向西南侧发展,大部分为南洋姐的墓,这些墓葬集中在东北侧区域,面向东南的入口设在西侧,沿着主干道左侧设有菩萨像、御堂以及二战相关的墓葬等,右侧可见较晚开辟的商人家族墓园。
已有130多年历史的日本人墓地,留下不同年代善恶混杂的印记。对于这类负面文化遗产,除了唏嘘或愤慨于身世异常的墓主,该如何品鉴这座兴建于本地多元种族社会的,热带气候下的日本人墓地?
原址留存的橡胶树,枝叶繁茂却无法结果的荔枝树,盛开时恍若樱花的九重葛,炎阳下绿意盎然的日本人墓地,承载着跨族群的集体记忆,多少伤痛不堪终归于尘土,留存的是人间一点善意。
炎阳下绿意盎然的日本人墓地,承载着跨族群的集体记忆,多少伤痛不堪终归于尘土,留存的是人间一点善意。
带学生去日本人墓地公园考察,是为了讨论黑暗观光(Dark Tourism)议题,据称这是日本人在东南亚最大的、保存最好的墓地,在历史论述与社交媒体中呈现两极化的形象——既是本地最具争议性的墓地,埋葬着身份敏感的逝者,也是以植物景观闻名的公园,九重葛花廊成为时尚男女的打卡名所。
大多数南洋姐的墓仅设有样式统一的简单石碑,一种表面略有雕凿体型较大,另一种是表面粗糙的小石条,正面雕刻墓主的法号,而非俗名。贫穷的南洋姐的墓葬最初仅以简陋的木板标记,后统一修缮为石制。一些有低矮护栏的墓园内设有若干并排墓葬,墓主并非来自同一家族,而是关系亲近的南洋姐,这些略有积蓄的姐妹淘身后比邻而葬,立下较为体面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