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闷雷唤醒的老猴,眯着眼捋着发白的鬓须向四周巡视。刚刚还在自己眼皮下喧哗吵闹的那群猢狲,这时争先恐后、连跑带跳地朝林子方向返去,没一个记得还坐在屋脊上孤零零的老猴。老猴活到现在也算是活够老姜的辣,能从看到闪电到听到雷声的分秒差判断,雷雨还远着呢。急啥?难得山雨欲来风满楼,恰好回顾年轻历经风雨乃至叱诧风云的丰功伟绩。
然而回顾,且不论顺逆,总得有个能与他人道的平台。老猴自己回想对自己说与自己听,老不是滋味。想到这里,那个像贼一样的孤寂感就肆无忌惮地往心里钻,被发现了还驱之不去,停滞久了又渐渐转化成无奈。
那么一大家子,各房老少妻妾,加上无法一一辨识的儿孙辈,少说也有三几十个,竟然没一个有他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老猴想到年轻时候,赤手空拳、拼死拼活地,在猴多势众的林子里,打出一片江山。本以为竭尽所能,广施雨露地把自己的优良基因传承下去,江山就可以永续不灭。哪料到啊,到头来还是猴算不如天算,下一代,没有能超越自己的。反倒是周围其他部落,久不久就冒出几个年轻的泼猴,鬼鬼祟祟地在老猴的地盘采风,觊觎着他的家业。泼猴一出现,老猴就会毫不留情在第一时间以最凶狠的行动出击。可惜,往往就几棵树的距离,人家消失了踪影,老猴趴在树根急促喘气,一口一口都带着掠剐心头的苍凉。
天色很暗,雷雨已近在眉睫。老猴从屋脊下来,感觉手脚不太灵光,呼吸也不太顺畅。勉强下到地上,老猴四肢并用缓慢地要越过马路朝林子走去。平日车子稀少的那条马路,这时来了一部房车,打着强光,响着喇叭,扫水器激烈地挥动着。老猴被这突来的庞然大物蒙了,眼睛张不开,耳朵关不了,四肢僵硬愣在路中,脑里是一生的黑白剪影,超慢速播放。
对老猴的印象,一般都只限老猴宠幸妻妾时的留影。不为人知的是老猴更重要的任务——粮食的不断开源,生存本领的教育和抵御敌对猴群的攻击。林子里的猴口不断膨胀,觅食的竞争越演越烈,是老猴领家小走出林子的舒适圈,到人类住宅区觅食。是老猴手把手,把潜入民宅,打家劫舍和习惯人食的生存技能教给家小,把爬高楼,开窗户,拉冰箱门,掀垃圾桶,动神明祖先的贡品;喝可乐,吃饼干,啃快熟面,练成猴的常态。
阴天的下午,老猴攀上屋脊。屋脊上立着一支高高的天线。老猴年轻时最爱站在天线顶端,以掌遮阳眺望心中远大的理想。这会老猴只能傍着古老废弃的天线坐着打盹。远处浓黑的云层,向他缓缓移进,间中被接二连三的闪电刹那撕裂,又迅速自我修复,随之就有嘀咕沉闷的雷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