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起来,其实不易理解,写专栏40年了,不管是执笔或按键,手指头早已变成“脑袋”的一部分,我的大脑在动,手指本来只负责把意念转化为文字符号,但也不知不觉地在晃动的过程里“挑逗”或“挑衅”了大脑,刺激意念跳跃。托尔斯泰说过“作家用手指思考”不是吗?是的是的,像跑步,大脑指挥双腿前后奔向,控制它们或快或慢,然而所有跑步者都会告诉你,双腿仿佛有自己的主见,它加速,它减慢,它用力,它衰颓,似有自身的力量在里面,你的大脑能够影响它却无从决定它;反而往往倒过来,双腿动作会影响你的意志,是腿在“跑你”,并非全然由你用腿去跑。
今年过了一半,天空上的意外明显增多,这之于有“恐飞症”的我,是大大的恐怖,遂令我每回登机前都焦虑忐忑,就算平安下机,马上担心下一回行程的安危。过去半年偏偏行程紧密,上机下机再上机再下机,像提着一颗心出行,有苦自己知。
以为从此“投笔从嘴”,不用手,只用嘴,可以靠嘴巴吃饭了。殊不知道第二回尝试却不灵光,对着手机支支吾吾,说出来的话语,支离破碎,断不成句,好不容易“嘴写”了两三百字,读来味同嚼烛。只好央央作罢。
手指头是作家的第二个大脑,应该替它们买保险。
幸好未曾(尚未?)遭遇过太严重的干扰。小麻烦倒是不缺,例如常有的航班延误,在机场呆呆等候,替时间感到心痛。彼时尚有心力和眼神在候机室阅读和写作,现下,没办法了,只能戴上耳机,闭目聆赏音乐,以自己的脑袋为电脑屏幕,用想象力做电脑键盘,无声无息地创作,只可惜记忆力亦衰退甚剧,当眼睛张开,刚才所有想及的意念皆烟消云散。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要命。
而且我发现,唯一一次的成就解锁,写作的主题是纯粹的议论,有了观点,有话直说,提出主张,不必过多的文字修润,所以合适“嘴写”。一旦在文字里讲究一下遣词用句,略加文艺腔,嘴巴便说不出来了,必须让手指“无人驾驶”,先写了第一句,手指仿佛有了流动的生命,自然泻出第二句,我顺着它的节奏去写便是了。多年以来,经由阅读和写作所累积出来的“词库”,其实不藏在脑袋而是堆积在手指头的回纹深处。
其中一趟行程里,倒做过一次新鲜事。据说许多人都这样做了,我却是首回尝试,反正在候机室无所事事,干脆把手机举起贴近嘴巴,断断续续地读出脑海浮现的句子,手机程式即时把句子连同标点变成文字,一句一句,然后,句子连接起来便是一段一段;再然后,段落连接起来便是一篇完整的文章。大约花了45分钟,有了结结实实的1000字,略为修饰便已是可供刊登的水平了。成就解锁,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