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听一首前卫的现代音乐那般去听当下的各种声音,包括寂静。于是便意识到了节奏。
有了这番发现,从此行走于城市,会意识到,这座城市演奏着无尽无止的交响曲。只要你听。只邀你听。
玩法多了,不觉就进一步思考,自己总在设各种玩法,是否是在无事生事?
倘若五官齐用,亦可于不同所在闻出不同味道,看出不同光泽,感受到不同氛围……这不仅仅是想象力与创造力的发挥,更是感官的开启,心灵的触觉。
也许,这颗看似动得厉害的星球,从另一角度看,会呈现出一动不动的静相。犹如这篇文章,阅读时,字句皆在流动;远观却是一片毫无动静的墨渍黄纸。
说来说去,无非便是以各种方式对抗感官之麻木也。
还有一练习,我时不时会习之,便是“听”。听周遭事物之声音,一一辨识:车声、风声、鸟啼声、说话声、工地上施工的声音…… 不必刻意为之,不必用力去听旁人说话内容、听远处的声音。任其自然,听过便算,不留不滞,只要意识到“我在听”,或是意识到“有声音”,即可。
那么所谓生死,必然也只是以我有限的角度所看到的“相”。
好喜欢“无事人”之境界。人若无事,便是闲人,那还不算如何;若俗事缠身而心中“无事”,那是够美好了。然倘若在苦楚之中,心中“无事”,那方才是境界。
这座城市里的不同所在皆有着不同的节奏,因而有不同的曲风;不同时刻的城市亦有着不同的节奏,因此曲风会变。
一听,便意识到世界之大,便暂时从脑海里念头的喧嚣中脱离出来,暂时脱困。
于是便意识到了生灭。每一声音都有其生生灭灭,即使单调如建筑工程噪音,每一音节也有其开始与结束,这座城市每一刻都在变化,每一刻都在演奏交响曲。
每次这般练习,会一次一次地发现,平时竟忽略了太多声音,平时以为自己听见了这座城市的各种声音,实则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声响—— 却未真的在“听”。
总在积极寻找看世界的不同方式,于是我每每看见天边群鸟在空中齐飞、旋转、俯冲、变幻莫测而聚而不散,总会觉得,那美得像是一场精心编好的舞蹈,因为我喜欢看舞蹈也。乃至有时在高楼里,从窗内俯瞰马路,看路人齐齐等交通灯转绿,与车子齐齐起步行走,也会觉得,那真是一场好美的舞蹈,因为我喜欢看舞蹈也。
为自己设种种练习,正是为了确保自己能够在繁重的生活下依然保持对生命的感受力。
忍不住大笑四声,这般反覆推翻自寻烦恼之玩法,亦是乐趣。
一萌起了想当“无事人”之念头,一开始思考该如何如何方能“无事”,立刻醒觉:这莫不是无事生事?
喜欢为自己设一些练习:譬如喝水时,先不忙着喝,先观杯中物,先提醒自己,此水有过去—— 是云降露水,落入蓄水池,经历一番过程,终于到我杯中。在其过程中,有水蒸发掉了,有水遗留在别处,这诸般条件诸般巧合恰好促成了此刻聚集于我手中的这一杯水……除了“因缘”二字,还真不易解释。
若有余暇,还可以继续观水,提醒自己,此水有未来,只会暂时停留于我体内,终究会离我而去,化作汗液、气化为息,回归天地。倘若有缘,水会再以另一姿态回到我杯中,亦未可知。
近期,突发奇想,反其道而行,有了鸟儿群飞而了无动相,人流穿梭马路而了无流向之悟。
如此观水,渐渐有感,平时视之为理所当然的水,循环不息,生生不灭,我们都在喝着与地球同寿,古老的水。持此见解,喝水时心情大异。
《临済录》里有“无事人”之概念,提出无事是贵人,我这般诸多玩法,层出不穷,莫不是无事生事?
亦有不同玩法,譬如给自己计时一分钟,把这一分钟内听到的所有声音皆当作是由一位著名的实验派音乐家所精心设计的一首曲子。
这世界之好玩,取决于你肯找出多少种玩法。这世界有多少面,亦取决于你究竟肯以多少种方式去感受它。
倘若仅有一种看世界的方式,倘若仅有一种对待生命的方式,那是多么贫困的生命。
若不再对世界好奇,不再有好玩之心,人会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