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炸开后,风声很紧。阿九的八个哥哥,有的跑到邻国避风头,留在本地的也找个偏僻的地方深居简出。阿九尽管没参与其事,也跟着反常地老实,除了上下学,不敢在外多有逗留,我们也就鲜少见面玩在一起。

那个年代,那种环境,那样的生活条件,阿九的哥哥们十几岁就步入社会寻出路,能寻出什么样的路,屈指可数。所幸阿九和八个哥哥都很团结,而且长幼有序,是兄友弟恭的模范。正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谁要和他们兄弟中的哪一个起纠纷都要三思而行,因为那等于是和九个兄弟过不去。周围识时务者对他们敬而远之,更助长这伙兄弟的气焰。

阿九和我是住在同一座租赁组屋的邻居。租赁组屋面积很小,整套也就350平方尺左右。我家住七口人,已然拥挤;阿九家竟然住了十几口人,有如沙丁鱼罐头。因为家里没有活动空间,男孩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组屋楼下流连游荡。阿九除了是我的玩伴,也是我小学同学。我记得他频频留班,直到我上了中学,他都还留在小学。并不是阿九天生比我笨,其实我一直认为他比我聪明。小时候我们要应对生活环境中的许多事,都是他教我带我的;当然,学校的功课除外。

话说当年新加坡仰赖转口贸易,到港补给的货轮络绎不绝。“红毛船到”是阿九的八个哥哥的拿手本事,阿九经常也逃学凑上一份。他们备齐杂货,乘小船靠近货轮,抛钩绳攀爬上船,在甲板上抢位置摆地摊,做外国船员的生意,赚取厚利。因为厚利,难免因为同行间争夺卡位而结下梁子,种下祸根。除了贩卖杂货,有些同行也会安排妓女上船,明里兜售杂货,暗里贩卖风情。钱财攸关再牵涉到男女之事,更是容易爆出火点,纠纷不断。红毛船上解决不了的纠纷,当然会留待岸上继续纠缠。在一次后续谈判破裂,阿九的哥哥们仗着断金之利,与对方大打出手,两败俱伤后在警察赶到之前作鸟兽散。据说最终有一人伤重不治,很不巧,死的是对方老大的一个亲弟弟。原本利益之争就此演化成杀弟之仇,不可收拾。

阿九之所以在生活层面上比我精明许多,和他上有八个哥哥有着密切关系。他懂得的,大都是从他的哥哥们那里来的。当然,学校功课除外,因为他的那八个哥哥,没有一个不是小学没念完就自行毕业的。所以,旷课、逃学、上课打瞌睡,功课一不做二不交,对阿九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倘若说起赚钱、打架,时髦事、江湖事,阿九简直就是玩伴中的先知。

平静了一段日子后的一天,报上出现阿九的遗照。新闻说他横尸在我们小学附近一条后巷里,身上被刺几处,都命中要害。那年阿九才1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