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侠女》里的少女沈冰红双腿残废,武功却极高,全赖两把翠凤剑——当作是拐杖,也可施展轻功。仇恨之火,则不敌背后小人的暗算,最后在洞窟里冰封而亡。她的偏激,嫉恶如仇,有点像谁,是李菁的另一面,也是郑佩佩的另一面。一直到多年后邢慧发生事情,李郑才相逢。互相联络,留言,在半岛酒店喝茶。相对而坐,过去的恩恩怨怨好像不曾发生过。李菁诉说别后的惊人遭遇,不必了解,她需要一个听众。“……因为我们是同一类的人,不是很多人能了解的那一类人。”她写出一般人不能写,不可写的感受,风光之外的背后,名闻利养,贪爱嗔痴,是多部戏,也是一场大梦,深宵的光明,清早的阴沉,收场亦是一样的。
《艳阳天》里歌舞团女郎,车祸毁容,只能去低级舞厅以猫眼罩遮住表演身材身躯曲线,路过小餐厅,听见旧日歌曲《荷塘月色》,泪流不止。她的苦楚是有血有肉的。看她写邵氏明星,那年还是1998年,黄霑形容她文字如剑,剑过处,颇有血淋淋之感。林黛看手掌,事业纹极好,林黛叹气,她丈夫就没有事业纹,无所谓,她有就好了。如人在影城,感觉林黛轻叹的神情在眼前。对比江青写郑佩佩,1962年的香港,门口有人喊,满是笑脸,梳着辫子的高个儿——照片里江青缩进郑佩佩的另一边,小鸟依人。表演《牛郎织女》,她是牛郎,江青是织女——她迷恋江青的舞姿,美到极致。她在胡金铨的《天下第一》饰演神偷之女,也有一场歌舞。江青婚变后在加州学英文,进课室,黑板上写着:我在找你!为什么不和我联络?佩佩。江青为文,字句细腻,这一段白描,写30多年友情尽在不言中。
邵氏的七仙女、十二金钗,知道齐全的已不多了——香城的众星国,湮没,以后细数起来都是回忆录。两个字的居多,方盈、邢慧、于倩、秦萍、井莉……难得叠字,琍琍、佩佩——佩佩有两个,当然后半生和前半生一样精彩的是郑佩佩。《情人石》很迟才看,她顶着高高的鸡窝头,在公车被乔庄误会是酒女,她笑滋滋的甘之若饴;回到马上拆卸发髻,指着镜子的自己,笑说小妖精。《大醉侠》的金燕子,不是银鹏相对的金燕子,冷冷的以男装高调的出现客栈,然后再以民女模样到庙里上香——全是犯忌,一女大战恶徒,冷对玉面虎陈鸿烈,两把利刃,前后防护和进攻,一双眼睛观四方,打得灿烂。那种狠劲,透着一股杀气……对照汪玲,是紫金镖还是艳侠?怯生生的,头上珠钗倒是戴着花团锦簇,她提供的是另一种的乐趣,就好像十三妹会武功,但是扎脚,金莲摇曳生姿。汪玲的《辛十四娘》也有纤丽柔弱的美,几乎忘记她是狐仙,且有情有义——郑佩佩也许演歌舞片,有一丝沦落星海的悲苦,后期则没有这种柔如菟丝的角色了。
郑之剑法刀光,不在于砍杀别人,而是割伤自己:写李菁,也是写自己。李在黄梅调电影总饰演丫环,因为演起丫环特别俏丽——“……对于李菁这个娃娃影后,这一个曾是我南国二期的同班同学,虽然我不见得会妒忌她,却也一点也不喜欢她。”有一年,她因《大醉侠》红遍韩国,而当时韩国正举行亚洲影展,李菁先来恭喜她。过后宣布,李凭着《鱼美人》得奖。她关了门三天三夜,几欲停止呼吸,让怒火烧坏了理智,“……当一个人欲念起,很想得到不属于他的东西的时候,那种感觉是很可怕的。……”岳华和蔡澜相劝,奖项是资本家的一种生意手段云云。她才渐渐放下。但对于李菁很难不带一丝敌意的:“李菁会莫名其妙拜访佩佩外婆,她认为李菁没那么好心,八成是想吸走她的好运……”我一句句引录出来,是因为原来的文字太精彩了,金燕子爱恨分明,剑光出鞘,不见血不收手。她觉得演太多侠女,太凶狠,也过于男性化,恐怕嫁不出去,演罗维最后一部武侠片《影子神鞭》,而倪匡编剧的《冰天侠女》决计不演了,改为李菁主演。同样是日本出外景,为了两大女主角,剧组忙得不可开交。
风光之外的背后,名闻利养,贪爱嗔痴,是多部戏,也是一场大梦,深宵的光明,清早的阴沉,收场亦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