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非常荒谬,乳臭初干的远方游客虽然按图索骥访胜寻幽,其实并没有内进消费,徘徊左右探头探脑,最终鼓不起勇气按门铃。除了背包式流浪经费有限,不能不锱铢必较,更大的原因是欧洲这种半地下俱乐部,当时经营方式极度不友善,门上端安装一扇小窗,门房听到目标顾客按铃,先在窗后验明正身,断定来者并非匪徒、秘密警察或异道中人,才让他或她跨过门槛,名副其实关起门做生意。三藩市住了几年的自由派,习惯大摇大摆登堂入室,绝对不能忍受中世纪氛围的鬼鬼祟祟,考察完毕扬长而去。

时至今日巴黎人当然不再需要忍辱偷欢,经过马黑区见到众兄弟姐妹站在酒吧前行人道上叽哩呱啦,免不了想起雅各街暗黑的一幕。那俱乐部依稀记得叫“陷阱”,早就完成历史任务,40年人事几番新,已经认不出雷里耶夫遗留脚毛的所在,似乎是这间,也似乎是那间。搜索网上资料,“陷阱”的确存在,地址雅各街十号,1981年启业,乃1980年代同志活跃热点。这就奇怪了,我1976夏季第一次欧游,看见的究竟是什么?难道堕进了记忆库的陷阱,直把他乡作温柔乡?

M女士幼年随母欧游,曾在伦敦往巴黎火车上巧遇雷里耶夫,然而一直不确定当日和他同车厢的游伴是否亦师亦友的Erik Bruhn,每逢网上见到他们旧照,都要努力洗刷回忆,暗暗希望成功并贴鸳鸯戏水图。我的雷里耶夫迷思不但相对简单而且无赖,连小巫见大巫都谈不上,最多算潘柳黛嘲笑张爱玲以贵族自高身价那样,“就好像太平洋里淹死一只鸡,上海人吃黄浦江的自来水,便自说自话是喝鸡汤” ——二十几岁初访巴黎,依照国际同志观光指南《史巴达寇斯》推介,摸到第六区雅各街一间男男交际场,后来听说雷先生是该处熟客,便煞有介事吹嘘:“想当年,我与芭蕾王子擦肩而过哩。”类似的打肿脸皮,上海人称为“豁胖”,形容得真妙。

(传自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