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坡阿里哇街与彭亨街交叉口的角头双层老店屋,在上世纪60年代末,楼下曾经是一间传统华人咖啡店。中餐时间,咖啡店总是座无虚席,大多数食客都是冲着里头一摊马来饭来的。

小六那年,教我华文的是位年轻的女老师,姓吴。她为了让我们在小学离校考试中作文能顺利过关,要我们背成语、模范作文。背不完整的,放学后留堂继续。我都是一次到位,无需留堂;但是吴老师却总是吩咐我留下来帮忙同学背书。我觉得愤愤不平。本来无需留堂,实际上还是留堂,赏与罚无差。我没钱在学校吃午饭,留堂得饿肚子。我放学不能回家,就不能像平日那样,回家填饱肚子,下午打零工赚钱。

说我巴结老师,成为老师干儿子的流言很快传开,有同学开始杯葛回避我,给我脸色,冷言冷语。我不敢再和老师去吃马来饭。甚至,在需要留下来帮忙同学的日子,我不是敷衍了事,就是径自回家。过了几天,我放学正准备开溜,被老师逮个正着。她用严厉的口吻问:你这几天放学都跑哪去?不是吩咐你,有同学留堂时,你得陪老师去吃马来饭吗?你跑了几天,害我连午饭都没吃。今天无论如何,你得陪我去吃那摊马来饭。

那年头,沿着阿里哇街沟渠旁摆摊的辣椒面,最基本的熟面淋上一点辣椒酱,两角钱一碗,我也只是奢侈地吃过一回。摆在店铺里的马来饭,以我那时一个穷小学生的水平,想当然尔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珍馐美馔了。

我不敢不遵从老师的指示,要据实对老师说明情况又难以启齿。我也无法把我心中的情绪掩盖得滴水不漏。吴老师应该是看在眼里,却不知就里。一天放学,她问我吃过午餐吗,我说还没吃,等给同学背完书后回家吃。她把我带到那间咖啡店,给自己和我各叫了一盘马来饭,坐下来很和蔼地对我说:慢慢吃,小心鱼有刺。周围人来人往,同桌也有毫不相干的人搭台。老师与我各自低头吃着马来饭,没有对话。

从咖啡店走回学校途中,吴老师说:以后如果需要留校帮忙同学,你就先和老师一起出来吃这摊马来饭。老师自己一个人不敢坐在咖啡店吃饭,你当是陪陪老师。我那时还有点飘飘然——成为老师的保镖!我因为这样吃了几次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珍馐美馔,华人咖啡店里的马来饭。

后来我想,或许吴老师确实是迷上那摊马来饭,又确实不敢独自坐咖啡店与众陌生人同桌吃饭。就那样单纯,其他都是我记忆中的胡思乱想。

那年吴老师还只是30左右的少妇,而且那年5月底发生过一场种族暴动,留下的阴影或许尚未完全泯灭。那是196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