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博士研究关注口岸城市发展与外国人在华权问题,建筑类型的讨论并非重点,没想到多年后在国大建筑系开设《华侨建筑与聚落》的课程。新的一学期又开始了,整理教案更新课件,算了下今年已是第八次教授这门课,自己也吃了一惊。在以英文教学的国大建筑系,西方建筑历史与理论是必修课,当年开设这门选修课全凭一腔孤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中港台以外罕见的华族建筑史课程,且是以英文教授的。没有先例,没有教科书,凭着经验边学边教,摸爬滚打中逐步建立教学框架。

华侨建筑研究需要开放包容的心态,欣慰有这些修习华英双语的年轻一代,或许他们也是天命之人,跨越有形无形的疆界,进入精彩纷呈的南洋建筑之境。

学习华侨建筑的有效途径之一是结合教学内容安排现场课。冠病疫情暴发前,一直是带领学生前往闽南侨乡考察;因疫情被迫中断后,在本地精选若干现场教学点,察觉是更为有效的学习方法,在熟视无睹的日常中看见华族建筑之美。

天福宫建筑群是每学期的第一个现场教学点,这是新加坡现存最大的、规格最高的华族古迹建筑,也是1973年公布的首批国家纪念物中华族建筑的典范。上周六带着学生去天福宫上课,站在福建会馆大楼下的通道,望着细雨中飞檐起翘的庙宇,以梁思成图解的三段论,从屋顶到屋身到屋脚,逐一介绍建筑的闽南传统特征,走近细看建筑结构与装饰,辨识斗拱垂花雀替等构件,抚摸英国的绿色铁花栏杆,低头看地面墙裙满铺的欧洲花砖,跨过龙门走进前殿解读石刻碑记,品味细节里的南洋风情,不知不觉中讲了两个小时……

回想起在中国修读建筑学的经历,在长达五年的本科教育里,中国建筑史是必修课。幅员辽阔历史悠久的天朝,地域差异之大,建筑类型之多,构件名称之繁,虽然有全国统一的教科书,老师教得天昏地暗,学生学得头昏脑涨,炎热暑假里要到山乡僻壤展开古建测绘。这样的学术传统源自梁思成、林徽因等中国第一代建筑史家,当时建筑系学生对于这些前辈的崇拜是刻在骨子里的,人手一本梁思成的《图像中国建筑史》,里面的分析图有不少是基于佛光寺测绘图,网上盛传的林徽因测绘照片正是在山西拍摄的。虽然大多数人毕业后将古建知识还给了老师,然而,佛光寺、应县木塔、悬空寺……这些古建经典至今不忘,能够欣赏古建是建筑人的骄傲。

这几天被中国首款3A动作角色扮演游戏《黑神话·悟空》所吸引,虽然我不玩电子游戏,硬是在网络上东拼西凑地找了几小时片段,看着“天命人”过关斩将直面命运的挑战。《西游记》对于我有着太多的回忆,童年里米老鼠唐老鸭是缺席的,伴随成长的是四大名著,孙大圣花果山美猴王的形象,从连环画到动画片,从六小龄童的“俺老孙来也”,到蒋大为的“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这款游戏里前所未见的是筋斗云翻滚之处,金箍棒横扫之境,是高科技呈现的伟岸造像与恢弘建筑,取景于现存的中国古迹!当这款游戏冲上销量榜首之际,跟着登上热搜的是山西古建,游戏中约36处场景中有27处来自山西,山西古建筑文化旅游一夜爆火,我们这些建筑人也不免热血沸腾。

学习华侨建筑不只是为了辨识建筑特征,更重要的是了解族群与建筑的关系,建筑是文化的载体,华侨建筑是跨域文化交流的结果,这也是教学的难点。这门课是开放给建筑系硕士班的学生选修,来自不同项目的学生有着多元背景——有本地土生土长的,有本地出生外国长大的,有外国出生本地长大的,还有从中国初来乍到的,甚至有非华族血统的。对于一些人而言,唐宋元明清、鸦片战争、口岸城市,甚至福建与广东的地理特征,都是需要科普的知识;而对于另一些学生而言,海峡殖民地、马来联邦、马来属邦,甚至甲必丹与天猛公,都是陌生的词汇。他们坐在同一教室里,是不同文化与教育体系塑造的个体,一起探索南洋语境下的华族建筑。

华侨建筑研究需要开放包容的心态,欣慰有这些修习华英双语的年轻一代,或许他们也是天命之人,跨越有形无形的疆界,进入精彩纷呈的南洋建筑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