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也用过传呼机,废用后,长年搁在抽屉里的纸盒内。盒子是它的棺材。我考虑过“开棺”,把它拿出来怀旧,但,算了,入土为安,还是别打扰了。

朋友又说,每天傍晚五点多,处理得最多的讯息是:“跟机主说,我要加班,没空回家吃饭,不知道加班会加到几点。”留言者百分之九十是男人,猜想是丈夫或男朋友对他们的另一半说谎。朋友自嘲变成“谎言邮差”,说不定日后会有报应。

黎巴嫩再有爆炸,这回是手提对讲机爆炸,来龙去脉跟先前的传呼机爆炸同样不清不楚,到底是机器内被装设了机关,再经由遥控程式引爆,抑或全程用程式遥控操作,下手者一直只处于远方的电脑屏幕背后,从未亲手触碰过机器?有待追吃新闻花生,这样的血腥新闻,花生里有血的苦味。

类似的偷窥录像在暗网里泛滥,付费的免费的,只要你想看,看到视网膜脱落亦看不完。

在所谓“万物联网”的年代里,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没有人是孤岛,同理,几乎没有器具是孤物,尤其用在通讯上的机器,所有操作程式的背后都有一条隐形的线,牵扯着其他机器,机机相连,器器相接,只要有办法找到缺口,即可游走于器物之间,由是把器物控制于股掌之内。

又有一回,有位老先生打来留言,听声音有七八十岁了,说话中气不足,朋友听不清楚,一再要求复述,岂料老先生扯开喉咙讲了几次之后,必然上气不接下气,似乎哮喘发作,终于喊道:“哎呀,我不行啦,救命呀,帮我打999呀……”但朋友欲救无从,因为根本不知道他身处何方。

黎巴嫩爆炸发生后,许多人赫然惊讶于竟仍有人在用传呼机。又纷纷贴文忆述昔日的传呼机使用经验。我记起的倒是曾在传呼机公司打工的朋友经验。年轻的他做兼职,每天上班四小时,负责接听电话和发送留言,微薄的薪水,但有机会耳闻光怪陆离的话语。他说经常有客人打到传讯台要求发送不雅讯息,有色香味俱全得像成人小说的语句,也有喊打喊杀的十三个字粗口。他依照公司规矩,礼貌地提醒客人,对不起,不可以,敬请自重,而他通常立即变成被攻击的对象,客人会说:“X,我付了钱,你说不能讲就不能讲,我不是很没面子?”

日常生活中,最恐怖的一种器物是摄影镜头,你把它装设在家里墙上,用来监控菲佣、保护孩子、照顾老人,之类,殊不知,它很可能早已变成其他人的眼睛,不怀好意的陌生者透过简单的程序把它骇了,在视觉上进入你的私人世界。你和家人的一举一动,于他们如一出又一出袖珍的舞台剧,不一定有什么特别精彩的剧情,只不过,仅是“偷窥”这种事、这种过程、这种想法,已足让心理扭曲的人取得兴奋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