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阿嫲年迈体衰再也顾不及这几棵树,忠心耿耿的菲律宾帮佣依然按照老人家叮嘱的每一个环节,细心照料。再后来阿嫲走了,老帮佣也退休还乡。香蕉树历经改朝换代,继续地繁衍生息,老树旁边又长出新树。不同年代的香蕉树,在狭隘的墙角边落地生根,四棵树排阵列队,土生与外来品种不分彼此,站在一起。

翻新工程来到巷口时,心里已隐隐不安。怪手寸寸前进,终于来到屋后的巷子尽头。接到最后通牒时,难过了整个下午。想方设法从各个角度拍照留念,细心观察研究。把能够使用的大片蕉叶细心剪下,一张张珍惜收藏。枝干上还挂着大串果实,整整齐齐紧紧抱在一起,绿叶丛中羞涩窥探,等待着成熟。旺盛的生命力还在孕育着代代收成,怎么也料想不到,鞠躬尽瘁的硕果累累、不负所望,竟落得如此下场。

疫情期间深居简出,看不见日出日落的矮房窗外,庆幸还有后巷的一抹绿意。枝干挺拔健朗,蕉叶大剌剌豪迈舒展,热情爽朗散发正能量。艳阳下摇曳热带蕉风,月色下辉映柔美身影,在自己的方寸之地,自成一个世界。

三棵香蕉树枝叶茂盛,轮流结果。大串收成时呼朋引伴,共享丰收喜气。每逢亲友上门,阿嫲总会喜滋滋地端出香蕉款待,或打包几条让对方带回家细品,不忘骄傲地附带一句:自己种的!

阿嫲开始接手认养,疼惜呵护,仿佛从来都是自家的树。再也没有人狠心打破蕉叶,同时却也没有人再对它多看一眼。妈妈又找来一棵优质外地品种,种在旁边,孤零零的老树有了陪伴,恢复了精神。新树茁壮成长,渐渐身边又长出小树。

我不特别爱吃香蕉,但每逢香蕉收成,总会想起一些久远的回忆,无比细琐的日常点滴,香蕉树下的动态,依然 想得起样貌却从来叫不出名字的似曾相识面孔。穿行过这条后巷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内心里说不出的寂寥,只有香蕉树知道。

后巷尽头的私房景致,终究也躲不过街容翻新的浪潮。老社区全面提升,触角伸入深街窄巷,每一处被遗忘的角落都被挖掘摊开。旧时代残留的边边角角沙砾泥土,与街区里每一条步道统一对待,铺上混凝土水泥修葺一新。

老家后巷翻新,老香蕉树不保了。

上世纪的旧式排屋,后巷是邻居们共用的开放空间。后排角头间的印度老妇,利用篱笆旁边的小小空间,种下两棵香蕉树。树大招风,宽大蕉叶惹人艳羡,不时有人在树下指指点点,巧取明讨。老妇气起来用雨伞把蕉叶片片拍散,裂成条状,让大家一起死了这条心,围绕着香蕉树引发小小风波。屋后不时传来街坊议论纷纷,华族与印族以马来语沟通,阿嫲通晓各种方言与马来语,第一时间为我们转述最新情报。小小后巷恍如开阔甘榜,大人七嘴八舌,小孩活泼乱跳,我也在小巷里东歪西倒玩脚踏车,一次猛撞树边篱笆翻车,从此学会平衡。

第二天开窗已是新的一天。新铺的水泥地平坦光鲜,墙角光溜溜焕然一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印族老邻居拍打蕉叶的经典动作,顽童树边玩耍的活泼身影,阿嫲摘取香蕉的欢喜表情,幕幕划过心间。只有我和香蕉树记得的陈年往事,从此再也没有人提起。

闲言闲语风过无痕,骑车学会了不会忘记。蕉叶打破还能重新生长,开花结果年复一年。直到有一天印族老妇搬离旧居,新屋主翻盖扩建,走道围起,不设后门。后巷来到我家已到尽头,再也无法穿行通过。前后排住家难再往来,人情味没有了,香蕉树日渐萎靡,只剩下单独一棵,瑟缩在死巷尽头无人问津的墙边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