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也是这样对待她，最后甚至当她不存在吗？有嘴说人，该被扇耳光的其实是我们。
车子在坡道上起伏，如过山车。车窗外，景物重覆又重覆，树林后还是树林。
一个月的时间，我已经在这里待上30天了。刚来的时候总想着这里不过是生死的过度场，死神长期在门外守候。但心婷却慢慢地改变了我的想法，她不否定进来的人没有再出去的机会，但却对我说，与其做个活死人，为什么不认认真真地活着，做个无怨无悔的人，带着尊严离去呢！
“不是，是你们的同事。”我忙解释着，突然想起会不会她在这里并没有用自己的真实姓名，忙掏出钱包里的照片，那是张儿子结婚时拍的全家照。
几个工作人员闻声围了过来，有人把我压回轮椅上，有人安抚着我。
“她不会回来的。”儿子泄气地说，卷缩在沙发里被暗影吞噬。
“我要找心婷。”
“找心婷回来吧。”妻在征求我和儿子的意见。
车子驶入偌大的停车场，冷清。
小熙在一旁玩着玩具火车，对这一切仿佛无动于衷。火车在他“呜呜”的叫声中绕着轨道转了一圈又一圈。
“这样的屋子不能再住人，卖掉吧！”儿子说。反正他重振事业需要资金。我却坚决反对，夫妻辛苦创建起来的家不能说没就没了。
轮椅还是硬生生地被推着走，幸好身影没再出现；接着就被推入一个单间，如临大敌似的，几个医务人员冲了进来，七手八脚把我按压在床上，为我注射药物。
寒毛倒竖着，头皮发麻。自然地把那只没受伤的脚伸了出去猛踩在地板上。
手续没几分钟便办妥了，高效率。
才不过年把时间，混合体又做了一次变身，这次以狼的姿态出现，轻易的就把儿子的公司吞噬到只剩个空壳。
我和她天天见面，会弄错了？
时间都过了，该出现的为什么没出现？
报应，报应真快。
“你不要乱动，快坐下！”
我被缓缓地推着前行，不知道要绕到什么地方去。无聊地看着陌生的一切，花园里繁华盛开，一片欣欣向荣。
纷乱的情绪渐渐平稳，天花板像个万花筒，变幻出不同颜色和不规则的图案……
谁都明白进了“世外桃源”就再也走不出去。
开门出去的声音，脚步走远的声音，好久，我才敢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不要留在这里！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语无伦次地叫着，挣扎着要从轮椅中站起来。
头脑嗡嗡作响。
儿子一定很意外会收到他老爸的电话。要把小熙带来疗养院确实让他吃惊不已，还不断推搪。最后我要挟他要拿回卖房子的钱，他才肯乖乖就范。
“怎么啦？”后面的人显然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
那座楼下全住着丧尸的公寓和媳妇曾经工作过的便利店都去过了，得到的答案全是不知道和不清楚。甚至有人根本想不起有见过这样的一个人。原来她一直活在空气里。
她几乎每天都到我房间报到，了解我的饮食起居，在她的张罗和安排下，我可以说吃好睡好，什么问题都没有。其实疗养院里的工作人员都很好，对我很友善，但对我最好的，心婷是首选。虽然她和儿子早已解除婚约，但在这个时刻却让我感觉比亲人还亲。对比儿子，除了卖屋后需要办手续来过几次，之后都销声匿迹，把我遗忘了。
“重置记忆”的系统开始崩坏，旧记忆排山倒海回到脑际。
那么狭小的空间，逃生机会等于零。
“害死了人会有报应的。”妻自回来后开始喃喃，走进客厅对着空气说一遍；走进厨房做菜又说一遍。
接待处开阔清幽，净白大理石铺设的地板有着我的倒影。
往后的灯光依然每晚橘着，但欠缺温暖。
媳妇本来就干巴巴，说会倒也不意外。
我们偶尔也会谈起往事，但她似乎不愿再说，常常避重就轻，更从不问起小熙。
毕竟还不到六岁。
落在了花园里。是刚才看见的那个花园吗？不清楚？我在那里休闲散步。四周很宁静，一切的恐惧和困扰霎时荡然无存。永远是这样真好。心里嘀咕着，少了妻，如果能一起游园就更好了。
我殷切盼望着。不再害怕。
“需要帮忙吗？”一个工作人员关切地向我走来。
拉锯战于是持续，关系有时还剑拔弩张，最后他带着小熙走了。
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在树林的树林里面。
如果是鬼，就不会天天都来了。
我毫不在意，一个人的家，应该很快便会步妻后尘，在某个晚上或早上不再醒来。
迴廊迂回着，好长好长，一侧是花园草地，另一侧则是许多的小房间，工作人员不时从这个房间窜到另一个房间，十分忙碌。
离家那么远，以后妻要找我就麻烦了。她本来就是个路痴，我不相信她会因为身份的改变而聪明起来。
我推着轮椅来到迴廊处希望能看到她飘出来。
我即刻反弹似地缩进被子里，要来的终于要来，我认出那把声音。
“慢慢吃吧，吃完了就好好睡觉，明天是个新开始。”
那个熟悉的身影，见过无数次的身影，竟然在这里出现！
“这里根本没这个人，您会不会弄错了？”
我急急地把轮椅推回房去。
□
夜晚？天色说黑就黑，眼前景物即刻沉入一片墨海，伸手不见五指。恐惧再次来袭，刚享受的欢愉烟消云散。
是因为过于伤痛选择逃避吗？
确实也曾小确幸过一段时间，一家人围在餐桌边吃饭，五个人，只有一人换了脸孔，不是以前的媳妇。但那不重要，孙子小熙才是我们的重心。
妻没有说错，狐狸和蛇的混合体早晚会招惹灾祸。
“心婷，是刚来探访的客人吗？”
突然一股香味没来由的钻入鼻子，根本不是花香，是食物的味道，是我最喜欢吃的某种食物味道。但这个时刻，这个氛围，“味道”显得突兀。但香味无疑已经挑起我的味蕾，肚子在不安分地鸣动，咕咕的叫声像极了夜晚池塘的蛙鸣……
可事情没像我预料那般。因为不想妻种的黄玫瑰继续凋零，我拿着铲子想重新弄松泥土再施肥一番，谁想到铲子会在自己腿上狠狠地切开一个大伤口。血泊泊的流动中，我明明看见妻来接我……
一个被我们抛弃的远远的人现在要找回来，谈何容易。
一个女人背光站在我面前，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一个穿白色制服的男人行动敏捷地从里面迎了出来，和儿子交谈了几句，我便被推走了。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静静地听我说话的多，偶尔才说几句鼓励我的话，还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照顾我。
对方看了老半晌，又过来一个员工，两人都皱起眉头。
“心婷？死了啊！死不瞑目，睁大着眼睛，会回来报仇的。”对方的语气里充满怨怒，瞪视着我们，像在宣布咒语。
正当我把目光切回走道时，前面突然一个身影闪过，轻飘飘的，但我却看得很清晰，身影像会变魔术似的在眼前消失不见了。
小孩子需要妈妈，虽然我们曾经硬生生地拆散过他们。
儿子狼狈地带着小熙匆促回家那个晚上，我第一次对他感到彻底失望，虽然之前小三的事我也曾大发雷霆，但最后还是选择视而不见。
“醒了！”
手在触碰到另外一个人的手时被按了下来。我睁开了双眼。
工作人员开始把我推入迴廊。
“不用怕，我不是鬼。以前，你从不迷信的。”
门开处，只见小熙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火车侧翻着，车轮无力地在空中回转，发出“嘎嘎”的声音。
“买了你喜欢吃的鱼片米粉，起来吃点吧！”
我随着车身摇晃，失去自己。
小火车在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我等待的房门却始终没有被开起。
我即刻“啊”的惊叫起来。
啊，前面出现了一点亮光。我摸索着前行，发现有样东西始终在前面晃动着挡住我，我挥舞着双手拨开……
她还会出现吗？
小火车依旧每天回转着。有时我想，或许小熙妈妈的灵魂早回来陪儿子了，现在就坐在那列车厢的某个位置。
橘黄的吊灯淡定地输送着恰当的温暖，让不是很特出的菜式色泽鲜明着。
肚子已经控制不住搅动了。
家里阴沉着，连墙壁摸起来也湿冷冷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容易出状况。像妻，无预警的就睡过去了，连通知也没一声。
自从做了亏心事，我已经十分迷信。
回头望着儿子的车子飞速而去，大概急着去办卖房子的事。
不是已经死了吗？
开头还天真地以为记忆重置后一切是新开始，美美生活着，人生满满。
报应来得真快！
当然没有告诉他关于心婷在院里工作的事。
坚持不来的。但儿子说：“我已经照顾不了你，你也顾不了自己。不来这种地方还有什么地方好去。别以为躲在深山野林里就不是好地方，那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
“没事的没事的，你很快就会习惯的。”
桌子在挪动，移到了我床边，香味再次来袭。
我急急地把轮椅推回房去。
猛烈的阳光罩在旁边的长形建筑物上，反射着白灿灿的光，刺眼。
好不容易才从她的一个旧同学那里打听到消息。
院里从来没有人追问过我和心婷的关系，我也觉得大家都懂。大家看着我拉着小孙子走过长廊，都热烈地和小朋友打招呼。
没想到小熙会把玩具火车也带过来。想到两母子一起玩火车的场面就感觉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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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快到了。”驾驶座上的儿子终于憋出一句话。从上车到现在，基本上没有交谈，有的只是简单的肢体动作。
她还会出现吗？我殷切盼望着。不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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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椅向前俯冲了一下停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