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儿拉着哑子兴走向采石场阴影处,原来是座小庙亭,简陋的匾额上写着汉字和弯弯曲曲的罗马字。他们都看不懂猜不明。神坛摆着一个木盒子,不知道供奉哪路鬼神。幸好庙亭旁有个小木屋,遂成为他们的栖身之所。
那时宽柔学校男女同校才不久,哑子兴乐得在树上眺望那些无邪的白衣白裙少女在草地上嬉戏。马三牛为报答义兄,某个暑热午后,拍拍胸膛,脑袋一甩,示意要带哑子兴见识好东西。两人沿着新甘光海岸,走在棕榈椰树野芒果之间,穿过几十栋高脚屋底下野鸡逃散,最后来到一处隐蔽小海滩。三牛一指,金色海面升起几道阴影。两人躲在扎人的树丛里,忍受枯枝和虫咬,等待那几个身影回到被日光刷白的沙滩,时光何其缓慢。17岁少年哑子兴锐利的眸子中,四个妙龄少女赤裸的身体慢慢从一片惨白焰金中显现,其中一人往树丛里瞧,咧开灿烂笑颜,一颗颗珍珠般的健康牙齿,纯白无瑕。女子意识到什么却故意不说破似的,那副矛盾且复杂的神气,在哑子兴眼中超越了任何意义。
一棵干瘪瘦高的青龙木上,寄生蕨类在每个树干岔口长出绿油油的大叶如莲台,哑子兴屏息观察,一个落单的鬼子宪兵正坐在那户店家门外打盹,他疲倦的样子跟平日所见平凡的华人村民没有太大差别。哑子兴从口袋拿出几颗石子,稍稍磨尖,看准时机,一溜烟从后巷潜进店家,里头却已是狼藉一片。
次日还未破晓,两人就被刺骨的海风吹醒了。他们穿过树林,走上缓坡,不知过了多久,才抵达一座采石场,几个赤膊的华工正准备上工。诺儿上前,他们说话的时候动作很小,但那两个华工的神情越来越严肃,甚至显得恐慌。他们伸手指向采石场后侧方向,快步离开,没有按照原本的计划进入采石场工作。
坏消息从四面八方袭来,有人说日本人在槟城屠杀市民,天空飘散着硝烟、血腥味还有劝降的传单。马元帅一刻也不得闲,街坊邻居都来问神,躁动中马元帅不再把妇女带到后院祈福,认认真真,哑子兴不时为马元帅擦汗、点烟。街坊临走时留下红纸,不过更多的是他们原先为过节准备的生果祭品,大家都知道,这个年是过不成了的。供品在老庙后院堆成一座小花果山,来不及带走的,最后溃烂流脓,引来虫蛇野兽一番争夺,释出奇异酒香,把空荡荡的小镇灌醉。
回到小木屋的时候,哑子兴浑身浴血,诺儿被他的喘息声惊醒,哑然失色。她从床上跃起,打绕着哑子兴,庆幸他原来毫发无伤,血是别人的血,只是他手里多了一块银色怀表。
哑子兴必须每天接送马三牛上下学。直律街校舍其实离庙堂不远,但马元帅名声狼藉,害得宝贝儿子受尽欺侮。直接挡在马三牛身前,这爱面子的小孩倒不干。哑子兴灵光一闪,决定每天爬上附近的大青龙木,远远观察马三牛上课情形,但凡有人敢对三牛出手,他便屈指弹射石子狙击,简直是小人书里水浒梁山好汉没羽箭张清,百发百中,唬得一群屁孩哇哇乱叫,还以为马元帅当真调动起鬼神守护独子。久而久之,马三牛也耀武扬威起来,在校园幻想自己是小霸王,其实也只有周通那种配角之类的能耐。
最后杀猪佬悟道,拿起屠刀往自己肚子一划,摘除脏腑,一件件在河里洗涤,马大嫂抖动身子比划,奶味汗香从每寸肌肤发散,甜中带涩,以至于小人书上画了些什么,哑子兴一个也认不得记不住。马大嫂的手神不知鬼不觉被吸到哑子兴小腹,她开始探索摩挲,以为就快引入要领,却突然被一股怪力弹开,从此对哑子兴有所忌惮,却也谨守秘密,不让马元帅知道。
小舟在黑暗的海峡幽幽前进,哑子兴已经失去方向,甚至忘了要把怀表交给诺儿。突然一道强光落在他们身上,慌乱中舢舨翻覆,哑子兴挣扎着寻找诺儿下落,而那道充满恶意的光柱,划破海天相连那绵延不绝的漆黑,陡斜刺破一切,像一只巨人的手,将失去意识的诺儿压落海底。
靠岸之前,诺儿脱下衣裙,捡起一杆削尖的绿竹,跳入海中。哑子兴想站起来,却晕头转向。他痴迷地凝视缓缓起伏的水面,却看不透那灰色海水。他又再次想起十七岁艳阳高照的下午,他和马三牛躲在树丛里目睹仙子从水中诞生的天启式美妙,不同的是,这一次诺儿破水而出,带来了食物。
醒来的时候,诺儿正划着舢舨,日头在他们正前方冉冉升起。这是前往阴曹地府的小舟吗?哑子兴深吸一口气,周遭的气味却是那么清新,没有一丝恶意。诺儿转过头来看他,一阵软香袭来,哑子兴又睡了过去。
有人说马元帅早就知道大难临头,不然为什么大白天偏偏要打着伞出门,惹一身“抗日”的罪名?也有人怀疑他一直以来不过是装神弄鬼,见到马大嫂被折腾得不成人形后,失魂落魄,以至于疯子一样拿着雨伞当武器。后来都传说,马元帅人头落地之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把街市地面轰出一个坑来;也有传闻说,那是抗日军的土制炸药,一次罕见且成功的偷袭——总之,马元帅的头是不见了,现场留下一块怀表与吓破胆的鬼子。
哑子兴决定当晚就与诺儿举行婚礼,两人跪在神坛前,向木盒子与洋娃娃叩头。这陌生的仪式让诺儿无比兴奋。他们喝了一点花椰酒,甜蜜与幸福短暂压倒了世道的不仁。这种超越肉体欲望的幸福感,让哑子兴心底出现一种难以解释的酸麻,他以为自己快死了,昏眩,高潮,恐惧,释然……诺儿心口传来生命力旺盛的搏动,仿佛儿时第一次打弹弓射中猎物时的高昂与惊奇,仿佛捉弄穿白色校服的女中学生时马三牛刻意摩擦得温热的橡子,仿佛石子在水面弹跳七次十次甚至二十次,仿佛马元帅临别时分交到他手中那沉甸甸怀表的时光跳动——
在老孙的鱼摊,哑子兴一眼就认出那个女孩——诺儿。许是因为距离太近,哑子兴身体不受控制扭捏起来。诺儿佯装生气,说了很多话,哑子兴指了指耳朵和嘴巴,示意自己又聋又哑。诺儿思考了一下,即兴发挥出一系列咄咄逼人的手势。自我介绍的时候,她右手食指点在唇上,哑子兴看着诺儿厚实的嘴慢慢呶成圈儿,再缓缓横向撤退,嘴角最后勾出笑来,那个历程就像太阳睡入海里变成月亮出来。诺儿重复了好几次,仿佛舞蹈,仿佛海潮拍岸,哑子兴才终于学会了她的名字,指着篓子里还在挣扎的,拼命张合着的,一张张鱼嘴,半开玩笑,结果被诺儿捡起秤杆敲了敲脑袋瓜,哑子兴顺势瓜熟蒂落般屈身赔罪,若不是母亲制止,诺儿早就耀武扬威起来。那一刻醋意暂时让马大嫂暂时忘掉恐惧,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更深的不安——诺儿双手夸张地演出,她告诉大家,她看见黄蜂一样又肥又吵的飞机,飞到对岸星洲投炸弹去了。
当哑子兴揉了揉太阳穴,张开眼,终于见到石滩出现。
祖传拳掌指法看似威风,但使起来并不实用。年轻还只是个马前小卒的岁月里,马元帅混在潮帮人马之中,喊打喊杀,手中却总还要握上一把巴冷刀,露出背上的火凤凰,耀武扬威其实心子虚,靠外表壮胆。打架不就是七分虚三分实?马元帅明白武功旨在锻炼心智,强化功体,实际操作除了机智判断更讲运气。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哑子兴传达这分心思,见他年少气盛到处跟人打架,越发担心,才意识到自己已老得连七星步也走不稳当了。
在哑子兴无声的梦中,他与诺儿徜徉水中,七彩鱼群在他们身边穿梭。哑子兴能辨识诺儿的每个表情,明白她每个唇形所包含的意义。诺儿清澈的眼眸,一下子就读懂了哑子兴的一举一动,心有灵犀。忽而,一条鳗鱼埋伏在珊瑚迷宫之间,冷不防将两人紧紧缠绕。挣扎间,鳗鱼膨胀爆裂,染红了整片海域,引来张着血盆大口的凶猛猎食者,哑子兴伸手,怎么也抓不住诺儿……
连续几晚,金发碧眼的小女孩都来到诺儿梦里。小女孩在雨林中逃窜,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人或怪兽正在追赶她。梦的尾声,小女孩总要坠落悬崖。女孩一直都抱着洋娃娃,有时候,洋娃娃会变得无比巨大,包覆女孩,成为女孩的保护罩,有时洋娃娃会生出翅膀,在坠落之际叼着女孩飞向西方,有时还会冲向诺儿,对她拳打脚踢。
她们在玲珑的腰身围上纱笼,爽朗地走向远处高脚屋群,留下迷醉的哑子兴。马三牛指着自己勃起的小东西哈哈大笑,接着又拉着哑子兴到高脚屋找几个相识的马来少年看斗鸡。鸡屎的骚臭让人窒息,哑子兴昏眩中再也看不见那几个女子的身影。也许她们是住在船上的海番?不等哑子兴消化思绪,两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已被放到圈子里,脚上绑着亮晃晃的小刃,战斗前各自羽毛耸立抬高脖子壮大身形,试图以形体威慑对手。两鸡对峙,霎时飞沙走石,哑子兴见两只雄鸡在空中纠缠,嘴子爪子浑身都是武器,它们的翅膀扇起飓风,眼神没有怜悯,冷不防被小刀划过的那只雄鸡半截肉冠被削去,热血溅洒,但那伤痛却未能阻止斗争,直斗到两败俱伤无法动弹为止。
隔天清晨,当哑子兴发现身上躺着软绵绵的马大嫂,吓得拔腿脱逃,从未意识到这次不告而别竟成永诀。迷乱中闯入地不佬河畔高脚屋群,惊动了渔村里的精壮青年。哑子兴闻到辛辣的海骚味,连续击出重拳却始终够不着对手,才意识到这群长年累月在舢舨上捕鱼的青年,除了练就铜铁般的好身体,还因为海的起伏,发展出一套让人晕眩的潮汐步法。领悟太迟,哑子兴的七星步在悬空的地板上毫无支点着力,只能勉强靠蛮力扳倒两个行动笨拙的渔民,最后脑袋瓜被船桨击中,昏了过去。
至于主神,哑子兴只记得有一次,马元帅吃了大块鸦片,头戴金冠,披上战袍,威风凛凛,在街市逛了一圈,所到之处红男绿女,人头攒动,却不见他接见任何信徒,唯独从陈大老板手上接过一枚银色怀表,好不热闹。
有一瞬间,他们真的以为可一直作为采集者生活下去,但恶梦很快成真。
诺儿捡起木炭,在灰木板上涂鸦,竭尽所能向哑子兴传达梦的景象。哑子兴思索了大半天,决定到街市一趟,用马元帅送给他的怀表,换一个破旧的金发碧眼的洋娃娃。他把洋娃娃安放在神坛,与木盒子作伴,简单操演了敬拜仪式,牵起诺儿的手,深深鞠了三次躬。
东方未明,诺儿拉着眼神无光的哑子兴展开逃亡。天幕里月亮显得沉重,诺儿有种似曾相识的不安。这对新婚夫妻穿越林野,乘上他们藏好的舢舨,打算东渡小德光岛避难。
马元帅神通广大,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他也不好说破,心想这也算是一种业报。每每起乩之前,马元帅都要一丝不苟地演练七星步,哑子兴目染之下,走起路来竟也能生风。这是天赋异禀,从此马元帅玩心大起,在他与哑子兴共创手语之际,偷偷融入马家祖传拳掌指法,每晚饭后都要推手交心,构成这对异姓父子的神秘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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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毫不费力便渡过柔佛海峡登陆乌敏岛,一边炮轰樟宜,一边掠夺岛民资产。采石场一个新来不久的印度仔被宪兵抓走,他似乎曾参与麻坡会战,见证了日军机枪扫射已举旗投降的澳洲兵、印度兵之惨状。日军在扫射结束后,开来卡车碾尸,最后再一把火烧光,确保每个人都死三次。印度仔好不容易逃到乌敏岛,命运还是逮住了他。哑子兴最初不能理解的残酷,在日军于采石场公开斩首印度仔的时候,变得更加复杂,他清楚看见那个挥舞军刀行刑的年轻军官眼神中充满恐惧,那个生疏的刽子手屏息盯着自己握刀的手,在手起刀落之际,颤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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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子兴看见子弹入水画出弹道,血色烟雾从诺儿身上冉冉升起,哑子兴震慑于那强烈画面的召唤,奋力划动四肢,诺儿却越来越远,直到他感到腰背传来刺痛,直到光束消失,一个金发碧眼小女孩的形象慢慢在他意念中显现。
马元帅突然想起什么,从房里拿出当年庆典所得的怀表,送给哑子兴。握在手里,哑子兴能感受到滴滴答答的细微震荡,仿佛什么密语。最后,他们豪饮道别,就连马三牛也喝了几杯,酬神用的烈酒,当然也喝了一些印度人的花椰酒,混杂一夜酩酊。
哑子兴与马三牛以为他们已经冲了过去,意识中,哑子兴施展七星步绕到女鬼身后,环扣擎制,马三牛使出牛犊不畏虎的马家基础拳法,重击女鬼佝偻身躯,合力制伏……但事实上,马三牛杵在原地动弹不得,吓得直发抖,哑子兴也是头皮发麻,那两个马来少年更似施展了隐身术,早就无影无踪,把马三牛置于诱饵的地位。
他不知道眼前这又聋又哑的少年能理解多少,举杯狂啸,热泪盈眶。
日本鬼子登陆哥打峇鲁的那日清晨,诺儿和母亲担着渔获,在轰炸机与坏天气的掩护下,给巴刹姓孙的鱼贩送去。紧张兮兮的马大嫂也拉着哑子兴到巴刹采买,她嘴巴动个不停,使周围每个摊贩都面露难色。
故事还没有讲完,哑子兴便闻到马大嫂身子散发刚给孩子哺乳后的幽幽奶香,马三牛吃了六年奶还不肯罢休,正在外头捉豹虎,他不想再输给哑子兴。马大嫂柔软的奶子隔着粗布衣不时压过来,哑子兴想起生母从前那瘦骨嶙峋的触感,他年少发烫的身体涌现一股酸楚,手指在板凳上捏出印来。
藏好舢舨,诺儿开始收集枯叶断枝,她握着哑子兴的手,邀请他感受每件事物的纹理和湿度,循循善诱展开钻木取火的教程。两尾鱼被炙炎揉捏上色,油脂滴落,招惹火舌舔舐,焦香,海水蒸发氤氲腥咸风味,两人饿得发慌。
日子迎来了短暂的平静。哑子兴开始到采石场工作,有几次,回到小木屋发现诺儿不在,哑子兴就在庙亭口一边演练七星步一边等待。诺儿总会抱一些野果野菜回来。她指向远方,双手夸张地比划,划一个圆,旋即合掌,自胸前,鱼一样向前游动,旋又手臂交叉,摇起头来。哑子兴看见水星子从她发梢滴落,激动得浑身抖颤。
哑子兴在鬼神的呵护下长大。马元帅总以大二爷伯的面目聆听信众苦闷,不到关键时刻,主神不会轻易降临。为了解释,马元帅特地带哑子兴出街,指着来兴咖啡店门口那两个穿短裤的马来警察,试图告诉他,大二爷伯就像“妈达”,到处服务,亦是主神广布的眼线。咖啡店老板关来兴一只手给警察递烟,一只手把一团东西塞进警察裤袋。“妈——达——”马元帅夸张的嘴形在哑子兴脑海留下无法抹灭的印记,哑子兴就这样开窍,举起右手,比了比自己的眼睛,马元帅开心得胡子都翘起来。
诺儿只觉船身震荡,回过身揽起哑子兴,将重心压到船身上扬的一侧,才稳住了航行。她把桨递给哑子兴,装出一副神气的样子,哑子兴盯着她湿透的身子,想笑,却感觉脑门一阵热辣辣的炙痛,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失礼。
哑子兴不懂鱼,盯着诺儿看,只等诺儿点头。
马元帅把哑子兴养在身边,一开始只因为他守得住秘密。马元帅常说,信徒的问题只在神明和信徒之间,不该有第三人知晓。至于马元帅算不算第三人,他总是打马虎眼,形容自己不过区区媒介,或者说仅仅是一种容器。哑子兴又聋又哑,手脚却很麻利,很讨马元帅欢心。那时马元帅在小柴房里撞着哑子兴的母亲,边吮边说:把那傻孩子留下来吧,鬼神会照顾他的。母亲失踪后,哑子兴有了可以仰视的父亲形象。
哑子兴见识过马元帅起乩作法后一蹬腿便跃上屋顶的不可思议身手,以及他快如闪电空手夺白刃的演出,仿佛神迹。哑子兴小时候便常幻想,如果神明降临,天生的聋哑世界会不会突然开窍?当然,哑子兴也见过马元帅把住在骑楼边上的秀花妹子带到古庙后院的小柴房,最后被马大嫂连打带踢拖出来,毫无还击之力的狼狈模样——神与人于是有了区别。
那女鬼饱食后向无法动弹的马三牛爬了过去,挺起身子竟然比哑子兴还要高大。她抱娃娃般将马三牛纳入怀里,对着马三牛闭不拢的小嘴,反刍呕出绞烂的鱼肉,仿佛禽类吐哺。哑子兴从口袋里捏出一块石子,看准女鬼眼珠射击,疼得她弃马三牛而去,返身飞回深林,速度之快,无与伦比。马三牛惊魂未定,走到河边狂抠喉咙,想把秽物吐出,却只能干呕不停,苦不堪言。良久,那两个马来少年才终于现身,他们拍了拍马三牛肩膀表示愿赌服输,交出身上仅有的两枚殖民地硬币,耸着肩各自回高脚屋去。马三牛趴在哑子兴背上,满身鱼腥和鸡血味,迷迷糊糊回家,此后数日,马三牛又吐又泻,没变成大力士,却瘦了一圈,还连累哑子兴在庙前跪了一整夜。
哑子兴想起什么。待诺儿甜甜睡去,施展七星步,摸黑潜入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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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在黑暗的海峡幽幽前进,哑子兴已经失去方向,甚至忘了要把怀表交给诺儿……
深夜,马大嫂潜入哑子兴卧房,在酒气中夺走了他的初夜。哑子兴仿佛海上浮沉,梦里全是诺儿。
意外的和局让马三牛赢走马来少年身上的弹弓和小刀。不甘心的少年要再赌一把,赌胆识,说什么看谁能抓到河边偷鱼的女鬼,还故弄玄虚,只要抓住女鬼,吃下她呕吐出来的东西就能够得到怪力,天下无敌。马三牛花了很大力气才稍微让哑子兴明白了一些,是夜,这小霸王便拉着哑子兴,与两个马来少年躲在河边草丛里等待女鬼。月朗星稀,映在河上仿佛光的脉冲,哑子兴感受到周遭每个人心跳加速的震颤,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已从深林探出头来。那物眼睛闪烁红光,慢慢接近鱼笼,身手却比想象中笨拙,弄了很久才弄出一条河鱼来,低头啃食,举止更趋近于野兽。
马元帅打算北上拉央拉央避难,一阵阴风吹过,哑子兴一脸犹豫。马大嫂胡乱猜测,告诉元帅,哑子兴的犹豫一定跟女人有关,劝马元帅把哑子兴留在身边,多个男人多双手,况且哑子兴武功不差,必有用处。可马元帅却搬出了兵法,说什么分散风险,还是兵分两路的好。那天他们父子俩最后一次推手,马元帅再演练了一遍七星步,脚下多了沧桑,最后力有未逮竟一个踉跄。马元帅苦笑,盘坐在地,想告诉哑子兴,看见敌人就逃吧,习武其实不为争锋。
那是何方神明?马大嫂见14岁的哑子兴满脸疑惑,拿出一本小人书,用她肥大饱满的手指连贯小镇人再熟悉不过的神话故事:有杀猪户感慨罪孽深重,放下屠刀遁入深山修行,遇一刚诞下婴孩的产妇,帮助妇人清洗秽物,结果河水金光闪耀,原来是观音菩萨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