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老家前面百米外就是老巫河口。河口东边有片红树林。林里有艘破船龙骨。船壳腐朽不堪,桅杆埋在泥里,末梢露出泥面。骨架邋遢却挺拔刚劲。高约五米,长约三十米,下半部布满螺壳,上半部长满青苔。

删繁就简,刊谬补缺。专心致志,不敢旁骛。2018年腊月开始,直到去年五月方交卷。掐指一算,竟然花了两年半。

红树林密密匝匝,破船如庞然大物,当时是怎么进入树林里的?我问父亲,父亲说他过番时破船就在那里了。一个马来老叟说他出世时破船就在那里了。另一个年逾九旬的马来老太爷说他的爷爷的爷爷出世时破船就在那里了。年逾九旬的老太爷的爷爷的爷爷,掐指一算,破船搁在那里已经超过两百年。形体那么大那么长,当时怎样进入红树林?孩提时老想不通,长大后却恍然大悟。其实道理很简单,破船被海浪冲到那里时红树林还没长出来。

泉州出土的大宝船给我灵感而写《海螺》。儿时从红树林里捡回来的海螺壳给我灵感把海螺当书名。贾平凹《浮躁》序言给我灵感,虚构气韵古拙的白家港,使内容更充实,故事更完整。可以这么说,《海螺》是在灵感的冲击下完成的。

生活是艺术创作的源泉。灵感是忽然产生、具有突破性的创作思路。如果说灵感是点燃创作的火花,那么,生活积累便是创作的燃料。只有火花没有燃料火烧不起来,只有灵感没有生活积累写不出好作品。灵感和生活如血肉相连,分不开的。

给小说增添“古气”

披沙拣金,删减冗笔不难,给小说增添“古气”可非易事。脑里空荡荡,了无新意,不知从何着手。

作家自述

一次,我读贾平凹的长篇《浮躁》,他在序言里说小说里的商州不是地图上所标志的商州而是他虚构的商州……他还说在小说里写的是一条河上的故事,这条河他取名州河,商州是应该有这么一条河。这段话触发灵感,我给老巫河东岸添了条支流叫淡水河,河上游有个镇叫白家港。河边有间历史悠久的木船厂。东郊有妈祖古庙,西郊伯乐山上有古墓。从墓碑和古庙匾额上的刻字来推断,古墓和古庙建于清代嘉庆年间,距离现在已有三百多年。

取书名的苦恼

一次,我回汤坑乡下探亲,路过泉州,顺便到文物展览馆参观。展览馆侧门外有块空地,围着缆绳,趋前一看,里面有艘破船龙骨。细读解释文字,原来是去年出土的郑和下西洋的大宝船。举眼细看船身,唷,真巧,形体竟然和我故乡红树林里的破船一样大,一样长,形状也颇为相似。脑里梆的一声,茅塞顿开,故乡红树林里的那艘破船可能也是600年前郑和下西洋的大宝船,因触礁沉没被大浪冲到老巫河口。这么一想灵感油然而生,萌起为故乡那艘破船写小说的念头。

几百年前的破船饱含沧桑,寓意深远。假如我是诗人,要为它写首长篇叙事诗。早上潮落,晨光碎片撒在破船上,螺壳金光闪闪,很是壮观。假如我是画家,要为它画一幅油画。入夜潮起,红树林里月光柔和,浪声柔婉,假如我是音乐家,要为它谱一首交响乐。我念中学时已经开始写小说,可是就没想过为这艘古船写篇小说。

2002年《海螺》在北京出版。60多万字,分上下册。

仙鹤镇西边河口有古船、年代悠久的牌楼、六角亭、云鹤寺等古迹,东边淡水河畔有古朴典雅的白家港,有历史悠久的木船厂、妈祖古庙、伯乐山上的古墓等名胜,仙鹤镇古气十足,是个地道的古镇。

2019年我的长篇《在森林和原野》在台北再版,反应不错,该出版社要继续再版《海螺》。《海螺》有两个缺点:一是叙述冗赘、情节节外生枝浪费很多篇幅;二是老巫河口有数百年前的古船、牌楼、六角亭和云鹤寺,仙鹤镇应该是个古镇。然而,这方面着墨不多,仙鹤镇缺少“古气”。我决定修改,去芜存菁,加重“古气”,减少篇幅,修成一册再付梓印刷。

取书名对我来说是项苦差。苦思冥想,再三琢磨仍不得要领。那年年尾,大扫除准备过年,书房玻璃柜里有几个螺旋精致螺纹美观的螺壳,葫芦瓜般大,是我孩提时从老家门前的红树林里捡回来的。海螺壳可当号角,吹起来卟嗡卟嗡的很响亮,钻几个洞眼可当笛子,叫螺笛。笛声委婉动听,叫人陶醉。故事里也有螺笛,那是猪崽罗海彪过番时从乡下带来的。他想念家人时吹螺笛,苦闷时吹螺笛,开心或愤恨时也吹螺笛。螺笛声时而婉转悠扬,时而哀怨缠绵,是故事的“主旋律”。脑门一亮,灵感随即而至,我便把海螺当书名。

兴头十足,说干就干。搜罗素材,寻查史料,设框架,安排结构,拟定内容和情节。构思成熟,伏案疾书(那时电脑不普遍,也不会用)。息交绝游,蜗居斗室,历时五年始杀青告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