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唱歌”犹如英培安的办刊寓言。不过,那是90年代初的经历。时移世易,制度改善了,经费已是次要问题,杂志内容和编辑素质才是关键,更值得关注。
《接触》的编辑方式显示英培安敏锐的文学触觉、广博的文化视野和多元的艺术知识。他希望通过杂志引导读者接触世界性的文学创作、不同的文化理论和审美趣味。但现实的困境,使他的办刊理想似“蚂蚁唱歌”,无以为继。
每期的“接触编辑室”,主编会阐明课题,如《电影与文学》《了解性道德之必要》《关于西方马克思主义》《资本主义文化的批判》与《妇女的解放及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等,强调编辑观点与论述立场,对读者起着指引作用。
《前卫》持续《茶座》的编辑理念,且尝试拓展读者的阅读视野,加入现代派电影评述,如法国新浪潮电影、日本导演黑泽明的电影及港台导演电影技巧的评论文章,刊载幽默具嘲讽意味的欧美漫画。在设计方面,封面采用抽象派画作,极具视觉效果,凸显其前卫审美风格。
相对而言,90年代创刊的《接触》的编辑理念和策略更成熟,涵盖范围更广阔。其宗旨是为读者提供“世界性、文化性、艺术性的新思想、新事物”,推介西方现当代作家及作品、前卫文化艺术理论为内容重点。同时,也想提升华文读者对世界局势,社区民生及文化现象的关怀意识。换言之,英培安的编辑文本已跨出“现代文学阅览室”迈向“世界文化艺术理论场”。
“如果《接触》的出版在本地也算是个小小的奇迹,这是支持它的朋友们与出版人共同创造出来的。但我们毕竟不是财团,也不是政府支持的文化机构,既不能承受重大的亏蚀,也自认没有本地某些作家们常挂在口上的‘伟大的牺牲精神’,所以只好暂时停刊。”
关于中国古典、民俗、传统文化课题也有触及,如李焯然《招魂与古代的死后世界观》;石云,章义和《宋代诸儒对贞节的态度》《谈中国古代的娼妓》等。
“蚂蚁唱歌”犹如英培安的办刊寓言。不过,那是90年代初的经历。时移世易,制度改善了,经费已是次要问题,杂志内容和编辑素质才是关键,更值得关注。
“‘安先生的世界’,文体嬉笑怒骂,恐怕不成文章。大人先生疾首蹙眉,视若仇雠,吾不足怪;态度严肃的战士,或斥之为轻泻剂,相信亦不无理由;倘有人真个认真起来,以为安先生在攻击时弊,我也会毫不惭愧地承认。我相信,这不是可耻的事,也希望自己能做到,往后要做得更好。不过,我更希望,这些文章的内容,会随着时弊的消失,变成狂言妄语,胡说八道。”
《接触》每期皆以“接触”不同“课题”为栏目,刊载特定的文章,如:
对于文学场的关注,《接触》介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创作背景、思想理念与著作,让读者深入了解当代世界文学动向。有1978年得奖的美籍犹太裔作家艾萨·辛格(Isaac B.Singer);1990年的墨西哥作家奥大维奥·帕斯(Octavio Paz);1991年的南非女作家戈狄默(Nadine Gordimer)。介绍英国女作家多丽丝·莱辛(Doris Lessing)和中国大陆作家莫言时,两人尚未得奖;前者2007年获奖,后者是2012年。英培安在90年代初,已意识到他们的创作潜力。此外,也介绍多次被诺奖提名的英国小说家葛栾姆·格林(Graham Greene)、台湾诗人学者杨牧(1940-2020)与香港作家西西(1937-2022),两位华文文学巨擘,他们分别于2013与2019年获纽曼华语文学奖。另外,“接触作家”及时刊载1991年普立兹文学奖得主美国小说家约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和剧作家尼尔·赛蒙(Neil Simon)的作品。虽说《接触》的接触面不算全面,但置于90年代文化理论与阅读批评匮乏的新华文学场,它的前瞻性是肯定的。
英培安青年时就已热衷办杂志,他个人编辑的第一本文学杂志《茶座》(1969-1972)出版了15期。停刊后接着办《前卫》(1973)期刊,但只有两期。之后,到中年又萌生创办《接触》(1991-1992)这样严肃的文化杂志,持续了12期,仍躲不过停刊的命运,却也是英培安办的最后一份杂志。这三份独立出版的刊物,可说是英培安的现代主义文学理论、美学观、人文思想与社会意识的再现文本。英培安对于西方文艺思潮、本土社会时事、文化现象以及世界局势的观察与批判都呈现其中。这些特点都能从杂志内容和编辑方式审视。
《接触》每期还有画家论艺术的译作,并用他们的画作为封面,给读者介绍不同画风的现代画家及其美学观。如西班牙立体画派的毕加索(Pablo Picasso)、法国野兽派创始人亨利·马蒂斯(Henri Matisse)、德国表现主义女版画家凯蒂·珂勒惠支(Kathe Kollwitz)、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庄·米罗(Joan Miro)、中国国画家林风眠、瑞士画家及雕塑大师阿尔贝托·贾可梅提(Alberto Giacometti)、美国未来主义画家约瑟夫·斯特拉(Joseph Stella)、后印象派的普普艺术大师斯图尔特·戴维斯(Stuart Davis)、俄国几何抽象派画家卡西米尔·马列维奇(Kazimir Malevich)等,各种绘画艺术知识呈现出多元媒介的艺术风貌。
70年代的《茶座》有如西方现代文学“阅览室”,有翻译小说和戏剧作品专辑,刊载卡缪(Albert Camus)的《沉默的人们》,亚瑟·米勒(Arthur Miller)的《推销员之死》、莫里斯·弗里德伯格(Maurice Friedberg ) 和史黛西·奥莫尼尔(Stacy Aumonier)等美苏作家的小说。英培安早年的实验性创作即在此发表,如戏剧《人与铜像》(1969)、现代主义小说《活在影子里的人》(1968)与《白蝴蝶》(1970)。刊登的诗是现代派诗人如谢清、南子、流川、莫邪等的作品。马华现代派刊物《蕉风》的作者,如梅淑贞、李苍、温任平的作品亦见诸其中。并关注政治时事议题,如转载关于越战的评述文章。后期《茶座》的批判意识更为强烈,如第11期刊登《星加坡报业风波纪事》,将1971年5月2日《南洋商报》社论主笔李星可和三位管理层要员的逮捕事件详尽陈述,并表明编辑立场,以期发出不同的声音与观点;其中《安先生的世界》是英培安对社会时事现象进行针砭的重要栏目,如《课本出问题》《抄袭事件》《防止泄露军事秘密》《李总理为什么要对付新闻界》等文针对性强而语调谐谑。英培安亦表明:
英培安(1947-2021)曾说过一则关于训练蚂蚁唱歌的“笑话”:有个被监禁了20年的人,在漫长又孤寂的牢狱生涯里,竭尽所能训练一只蚂蚁唱歌。出狱后,他到酒吧庆祝,借此向人显示自己的成就。当他从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蚂蚁放在桌上,兴奋地对酒保说:“你看,这只蚂蚁……”话未说完,酒保食指用力往蚂蚁身上一捏,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把蚂蚁弹掉。20年的心血,弹指间全毁了。
关于电影的评论,每期都有转载文章,如《电影的象征艺术主义》《电影对文学的影响》《语义学与结构主义电影理论》《论好莱坞的电影风格》《电影导演与剧场导演》《舞台演员与电影演员》《乌托邦的创造与幻灭——析色情电影》等,这是英培安对文学与电影的互文性、作为综合性表演艺术的兴趣。
作为杂志编辑的英培安
“不过,《接触》这只蚂蚁倒比笑话中的蚂蚁幸运了一些;它还有机会唱歌,而且唱了一年。但会唱歌的蚂蚁毕竟仍是只蚂蚁,在这个热衷于生产率和利润的社会,是没有多少人关心的;它的命运,迟早也会像笑话中的那只蚂蚁一样。”
接触文学家——李泽厚《提倡启蒙,超越启蒙的鲁迅》 接触文学评介——也斯《孤寂的迷宫(Octavia Paz)》 接触文学理论——英培安《懂一点结构主义文学批评》 接触性学专辑——英培安《福柯〈性史〉简介——权力、知识、性话语》 接触专访——英培安《陈耀圻电影中的女性意识》 接触时事人物——余齐飞《萨旦·胡辛:武士?魔鬼?狂人?》 接触世界概况——余齐飞《以色列与巴勒斯坦》 接触戏剧理论——布莱希特《中国戏剧表演艺术中的陌生化效果》(丁杨忠译) 接触本地戏剧——柯思仁《解读戏剧的另一种角度》 接触当代思潮——曾枝盛《阿尔杜赛:一个受争议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 接触思潮——英培安《懂一点女性主义》 接触表演艺术——王墨林《身体文化的探索》 接触艺术——孔大山《艺术与色情》 接触电影——罗伯特C·艾伦《好莱坞电影的生产方式、作者及美学话语》(李迅译) 接触小说——玛嘉烈·杜哈斯《大西洋人》(古苍梧译) 接触散文——杨牧《疑神十集》 接触政治——陈映真《日本再侵略时代与台湾的日本论》 接触文化评论——Meredith Tax《文化不是中立的,它为谁服务?》(英培安译) 接触哲学——Hubert Dreyfus与Pual Rabinow《福柯谈写作与自我的关系》(慕容青译) 接触哲学家——慕容青《罗莎·卢森堡》 接触艺坛——Joan Smith《走向狂热——美国艺术界的反性别歧视运动》 接触社区——《菲律宾、泰国、越南、柬埔寨的华文教育》
确实,《接触》在第12期刊登《停刊启事》:
这则“笑话”写在《蚂蚁唱歌》这篇短文中,而短文刊登在英培安编辑的第11期《接触》杂志。英培安会想起这只“悲情的蚂蚁”,是感到在功利社会里,他那样的“穷书生”办一份文化艺术杂志,就像训练蚂蚁唱歌一样的不可思议。他写道:
可见,高度的自觉意识是英培安作为杂志编辑对社会的关注与自我的反思。
因经费不足而停刊的文艺杂志不少,仿佛这是它们的宿命,《接触》也不例外。在创刊前,《接触》还面对申请准证及审核的问题。英培安曾感叹,在本地要办一份严肃的文化杂志,尤其是严肃的华文杂志,是十分困难的事。他在《接触》第二期里写了篇《官僚还是钳制?》,述说其原委,质疑审查制度与批评之余,亦期待改变。
在文化批评理论方面,《接触》介绍欧美前沿理论,如福柯的性学、罗兰·巴尔特的唯美主义、结构主义文学批评、资本主义文化批评、电影符号学与新形态主义批评、马克思主义与存在主义、女性主义与性伦理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