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到曾任新加坡华乐团副指挥的台湾籍指挥家顾宝文是把《姐妹岛》带到台湾的第一人,用于他在台南艺术大学教授的乐队课上。后来顾宝文在研究论文中也以《姐妹岛》作范例分析,让作品得到更深层的传播。

6月10日,新加坡华乐团将呈献王辰威作品专场音乐会,演出曲目包括描绘台湾桃园旖旎风光的低音笙协奏曲《世外桃园》,融合广东、福建及欧洲元素的《澳门明信片》,以及压轴的打击乐协奏曲《商铜》。

虽然在校学的是西洋音乐,并侧重于媒体音乐,但由于身处华乐生态,又以华乐作品“出道”,王辰威不断接到华乐界的邀约。2020年,他正式受聘为新加坡华乐团的驻团作曲。

今年4月世界各地演出他的作品,王辰威认为是不约而同的巧合。他提出有趣的比喻:“作曲家创作就像是‘生孩子’,‘孩子’出生后需有指挥和演奏者们‘养大’。每首作品也需要时间的沉淀和证明,才能在乐界流传。”

今年4月,王辰威的作品在新加坡、北京、台北、澳门等地遍地开花,接连上演:4月2日,澳门中乐团在澳门文化中心演奏他为该团创作的《澳门明信片》;4月7日,北京民族乐团在北京音乐厅演出打击乐协奏曲《商铜》;4月20日,王辰威为台北市民族器乐大赛创作的指定曲——二胡协奏曲《台北风华》在决赛上亮相;而正在进行的2023年新加坡青年节艺术汇演上,本地各小学的华乐团也要演奏他创作的指定曲《无畏》。5月26日,我国指挥家黄佳俊将指挥台北市立国乐团首演王辰威移植华乐版的《春之祭》,当天演奏他作品的还有台湾小巨人丝竹乐团和台南艺术大学的一场毕业音乐会……

作为数理高材生并曾攻读音频工程专业,王辰威也想改善华乐器的物理声学条件,不失韵味并提高音质。但他也觉得时间透支,短期内没有精力再去研究乐器的声学物理。

逐梦:王辰威作品专场音乐会

2009年,王辰威获颁政府奖学金,赴维也纳国立音乐与表演艺术大学修读音频工程(Tonmeister)专业。“当初报考的时候想着作曲可以私下跟老师学,但录音需要大量器材设备,所以报读这个专业。”他说:“但还是兴趣使然,我在学校读的大多数都是作曲相关的课,最后毕业时拿的是作曲专业、等同于硕士级别的学位。”

小学毕业后,成绩优异的王辰威考入莱佛士书院。填选报名课外活动团体时,最想去的是吉他社,也想参加管乐团。但因为看到管乐团(也称军乐团)还要步操,于是在第二志愿填了华乐团。随后他就被分配到华乐团,弹阮。

二战后西方学院派作曲大多走向无调性路线,很多当代作品如同用音符谱写的论文,让大众甚觉晦涩。“难以欣赏并不是作品的缺陷,而是性质不同。就如学术论文也不是普通大众能读懂的,却推动科技的发展。”王辰威说:“但我与多数学院派作曲者的区别是,我的研究不在作曲技法,而是民族音乐学。”

华乐蕴藏丰富宝藏

在华乐和跨文化的作曲实践中,王辰威深感每个乐种都是有待探索的世界,而西乐只是世界上所有音乐的一小部分。“各民族的传统音乐有很多音高、节奏、审美上的思维在西乐界不常见,因此我认为调性音乐仍然有很大的开发潜力。只是多数西方作曲家们对民族音乐学不是很感兴趣,因此也很少想过从民族音乐中找出路。若我们以西方古典音乐的标杆来衡量民族音乐,还会误以为民族音乐是简陋和落后的。”

王辰威(右一)在南洋艺术学院教授华乐系重奏课。(曾坤顺摄)

王辰威介绍,《台北风华》第二乐章《孔庙》的旋律就完全遵循南音的规则谱写,同时又融入西方的句法(sentence / period)概念,让熟悉西乐的人更能听出头绪。事实上,从西方古典音乐发展而来的流行音乐,已经把和弦、大小调和旋律句法等音乐思维深刻入当代人的听觉审美;各民族对自己的传统音乐反而觉得陌生,甚至面临失传之忧。

不想步操 “误入”华乐界

2021年,王辰威为创作一部具有闽南风格的作品,在本地湘灵音乐社学习三个月,潜心研究有“活化石”之称的南音艺术。他说:“我曾以为南音就是四个人随拍板齐奏很慢的音乐,这有什么难的? 但自从在湘灵音乐社上课后,再也不敢低估传统乐种。 ”

王辰威曾就读于莱佛士书院高才班,期间七次获得学业奖,是个不折不扣的数理高材生。但高二那年,他的作品《姐妹岛》在2006年新加坡国际华乐作曲大赛上荣获新加坡作曲家创作奖,让他认真思考音乐家的职业选择。

《姐妹岛》得奖那年,《联合早报》曾在王辰威家中采访过他。当时记者本意只是挖掘他的音乐才能,却意外发现他的语言天赋。生于北京,四岁半随父母移居本地,王辰威在中英双语环境中长大;他中学时在校修读法语,后来用德语攻读大学学位,并且对不同文化的书写系统着迷,会写西藏、希腊、淡米尔、阿拉伯、西里尔、希伯来等12种字母。

从灵感型作曲走向研究型学者

不同的民族文化贯穿于他的作品,更是他的灵感源泉。回顾《姐妹岛》的成功,也是因为融入了马来族的“asli”和“zapin”两种舞曲的节奏与风格,这在当时是很新鲜的尝试。“我的灵感和热情都来源于各民族的传统文化。”王辰威说:“职业作曲不可能等待灵感降临,我最快获得灵感的方式就是去学习我不熟悉的传统音乐。 ”

王辰威横抱南音琵琶。从创作技法到乐器演奏,他曾在湘灵音乐社潜心学习三个月。(受访者提供)

文字和语言在王辰威的作品中有强烈的存在感。2016年应本地琵琶演奏家蔡友国之邀创作的琵琶协奏曲《罗摩》,取材于两千年前的印度史诗《罗摩衍那》,演奏时乐手也会诵念取自史诗中的梵文诵词;2019年创作的打击乐协奏曲《商铜》,灵感来自他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看到的商代礼乐器展览,演奏时乐手还以上古汉语(Baxter-Sagart体系)的音韵,朗诵诗经中的《商颂》。

王辰威2014年实地到访姐妹岛,同名作品是他传播最广的早期作品之一。(受访者提供)

比如2017年为台北市立国乐团创作的三弦协奏曲《阿勒颇》,乐团委约时并无命题,全由王辰威自由发挥。“当时我就想到阿拉伯音乐是我还未学习过的音乐体系,三弦是华乐团里唯一指板上没有品(格子)的乐器,非常适合演奏传统阿拉伯音乐中介乎大二度和小二度之间的微分音。”《阿勒颇》根据传统阿拉伯音乐理论创作,七个乐段各采用不同的maqam(调式)和iqa(节奏模式),展现叙利亚历史名城阿勒颇的文化魅力。

2015年从维也纳留学回来,王辰威在学术领域也做了一件大事。2016年,王辰威加入鼟乐团(The TENG Company)担任研究教育部主任,主笔出版了英文专著《鼟华乐配器指南》,供作曲家、学者和音乐爱好者参考研习。中国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主任郭文景作序道:“中国民族器乐界与中外作曲家等待此书久矣,它有望成为每一位作曲家案头的工具书。”

回顾自己的早期作品,王辰威认为当时较多依靠“感觉”创作,如今他更想以学术的角度去研究传统音乐背后的体系。“2009年我为鼎艺团创作《融》,当时去参加一场印度音乐会回来凭感觉就写了,并没有认真思考使用的是哪一个raga(印度传统调式与变奏体系)。后来为2019年全国钢琴与小提琴比赛的小提琴高级组创作《大宝森节》时,我认真研习了南印度音乐的节奏形式。”

作曲家王辰威(34岁)最近很忙,他自嘲忙到双重“nine to five”—— 朝九晚五加晚九朝五。白天他在国立教育学院和南洋艺术学院任教,以及处理事务性的工作,包括回复演出借谱的询问,排版分谱和撰写中英文乐曲解说等;而作曲家书写音符的“正业”,往往要在夜深人静时分才能进入状态。

陈灿汶收到信后乐了,一个电话打回去:“想不到这年代还有人给我邮寄手写信。”陈灿汶也是个老派的作曲家,坚持用钢笔和谱纸创作,不用打谱软件。在老师规范又严格的指导下,王辰威得到了最正统的西方作曲训练,包括和声、对位、曲式等功课,技艺突飞猛进。

曾是数理高材生,学音频工程专业的王辰威,虽 “误入”华乐界,却成为当今国际华乐领域最活跃的作曲家之一,他获得灵感的方式就是不断学习不熟悉的传统音乐。逐步从灵感型作曲走向民族音乐学研究的他,深感每个乐种都是有待探索的世界。

大学期间王辰威曾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实习操练录音技术。(受访者提供)

王辰威说:“中国每个省都有多个乐种,每个乐种还有更多的分支,大大小小加起来必定有上百种。每一种都值得用几年来研究,吸收其精华。光是华乐,就一辈子都学不完了。”

文字、文化与灵感

称他是当今国际华乐领域最活跃的作曲家之一,绝不为过。如果说从小展露音乐天赋的王辰威日后成为作曲家是命运的安排,那他如何与华乐结下不解之缘则透着生活的幽默感。

虽然没进第一志愿,但总算有一群人可以一起玩音乐。还是按捺不住作曲的冲动的王辰威,就自告奋勇给华乐团编曲,有了自己的实践场地。中二那年,他在一场音乐会后经朋友介绍结识本地作曲家陈灿汶,就要了一张名片,寄了封信过去请求拜师。

出身工程师与教师家庭的王辰威,音乐启蒙较晚,10岁才正式学琴。“我6岁收到的一个生日礼物是玩具键盘,就在上面乱按,算是自创的旋律。”王辰威回忆道:“10岁时,我在父母朋友家的钢琴上继续乱按,他们还以为我学过钢琴,父母才有意识送我去学钢琴。”

《融》和《姐妹岛》一样是王辰威传播较广的早期作品,以印度尼西亚峇厘岛甘美兰音乐的五声音阶和印度风格旋律为双主题交织在一起,充满东南亚风情。疫情期间新加坡华乐团将《融》录制成线上合奏,李显龙总理在其脸书及2022年国庆群众大会上分享,称此曲展现新加坡人“同舟共济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