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华语文社群新血

所有受访者都认可本地华文文学团体的存在价值,最后以随庭的话作结:“由于线上虚拟场景的极速发展,人反而是极度孤独与隔离,特别需要某种联结和陪伴感。团体应该要提供这种情感与专业上的联结,让写作人们有某种归属感,互相鼓励,甚至是种良性的刺激和竞争,让大家一起创作出更有能量的作品。”

随庭已出版过小说集《孕鱼》,伍政玮也著有诗集《用白纸做的小孩》,林艺君、潘靖颖、庄祖邦、王颖婷则是近年新加坡金笔奖华文组的得奖者。

李梅银(29岁)也曾考虑参加,但不熟悉其运作方式,不知道个别团体如何遴选会员。

独立后的新华文学团体中最具影响力的是1970年由连士升等人倡议创办的新加坡作家协会(1975年曾改名“新加坡写作人协会,但在1987年改回原名至今)。此外,南大诗社(1975)与五月诗社(1978)在新华现代主义文学史上占据重要位置,前者已随南洋大学成历史,后者在几度危机后仍坚持前行。

蔡志礼认为华文文学团体应善用AI。(蔡志礼提供)

作协目前会员约220人,活跃人数少于100。作协招收会员采推荐制,会员需有作品(文学作品或文学评论),通过评估才能入会。五月诗社的会员制度相近,诗社目前有45名会员,活跃者约20人。

“如果要参加,我希望获得更多信息,希望本地这些优秀的文学团体能够多多推广,让信息更透明化,让有意加入的文学爱好者能够有更深的了解。”

他以卡夫(已故)与语凡为例,这两位诗人通过网络平台,游走台湾几个诗社与论坛,衔接了两地文坛。

会长李叶明(53岁)指出,该会不采用传统会员制度,主要在微信公众号上讨论,定期两周一次举办诗会,以不同主题创作。参与者有住在新加坡的新移民,也有中国和马来西亚的用户。线下活动则包括读书会、城市导览与自然步道散步等。

这些新团体大部分仍以较资深作家群与文学爱好者为主,真正年轻者,只有新文潮文学社与所谓诗社。

他说:“文学团体还是有存在的价值。文学团体的各种活动能让这些不同并‘分众化’的声音,有表达自己的平台,以及被听见的机会。更尖锐的问题是:网络、社交媒体也是给人发声的平台,那么文学团体有何特点或优势?网络与社媒筛选的内容主要是由电脑演算出的。而文学团体所推广的内容,可以是那些不被电脑演算法‘看好’的内容。这内容或许较为小众,但固然需要被看见与听见。这才能让更多元的声音,有百花齐放的机会。”

1980至1990年代,新华文学圈先后出现阿裕尼文艺创作与翻译学会、新加坡文艺协会、锡山文艺中心与热带文学艺术俱乐部。此后文学结社风潮减退,异质诗社在2003年4月1日愚人节注册结社,异军突起,但只灵光一现。不过2010年代起,又出现一波高潮,先后出现世界华文文学研究创作学会、随笔南洋文化协会(前身为随笔南洋网络论坛)、大士文艺促进会、新文潮文学社(后来创办同名出版社)、书写文学协会(前身为书写文学网)、南洋诗会、赤道风文化协会(前身为1986年创办的《赤道风》杂志)、所谓诗社(现已转型为“所谓工作室”)、当代艺术研究会、之间诗社等。

他受访时说,团体可以联谊,提供发表平台,有教育功能,也可以正式机构的方式争取资源并与国外文学团体交流。尽管有上述好处,“但从个人的角度来谈,文学团体的功能仍有其一定的局限。毕竟我正职工作繁忙,所以我现在最大的挑战,是在匮乏时间余裕的情况下,尽可能阅读与创作。而创作小说对我来说,是极其个人的事。它需要的不单是时间,还有思考上的空间。在这方面,团体的官方性质,以及参加活动所需要的工作,会让我对于参加团体这方面有一定的顾虑。”

随庭(34岁)说,因近年创办网上读书与写作计划,有了组织活动的经验,发觉自己可以为团体贡献,加上前辈的引荐,来到了加入作协的时机。

诗人周德成因文学研究开始参与本地华文文学团体。(档案照片)

作协会长刘瑞金说:“作协的很多作家都逐渐老去,理事和会员的平均年龄都在增加。以这一届当选的理事为例,大多数都在50岁以上,只有四人在50岁以下。70岁以上的有四人,60到69岁的有四人,50到59岁的有六人。我们需要吸引年轻人进来。这几年我们都在办青年文学奖,就是希望能更多地认识和发掘年轻写作者,希望这些年轻人假以时日能够加入作协。我们也希望能够收入青少年会员,这些目前都在筹备中,希望不久后可以落实。我们要坦诚面对青黄不接的问题。”

在社媒时代如何存在?

最近随庭在诗人周德成的引荐下加入作协成为会员。

林得楠说:“现在我们已经不能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了,前人种树,后人也要继续种树才行。”

新加坡作家协会今年3月完成会长交接,林得楠(右)交棒予刘瑞金。(梁麒麟摄)

蔡志礼目前是新加坡人工智能语言教育协会会长、逸翔人文科技研发集团主席、领飞科技首席应用语言学家、当代艺术研究会会长、五月诗社社长​​。

尽管没有招不到会员的问题,但自媒体平台容易在中国社交媒体踩雷,李叶明说,2019年随笔南洋的账号就因为触及中国官方认为敏感的议题而被删号,辛苦累积的数万粉丝一夜间没了。

诗人林艺君是本地备受瞩目的文学新星。(档案照片)
文艺协会会长李选楼希望身后位于月眠艺术中心的新华文学馆可以举办更多活动。(卓祾祎摄)

新加坡本土华语文式微,来自中国的新移民则为本地华语文社群注入新血,作协、文协等社团都有新移民会员,而随笔南洋文化协会更是本地中国新移民的信息网,从网络论坛到自媒体,发挥了比文学社团更广泛的功能。

林艺君说:“我不排斥参加文学团体的活动,甚至我其实很钦佩一直在文学团体服务的人,真的很了不起。不过,我本身没有参加。主要原因是,加入团体对我来说需要有一定的时间投入和长时间的承诺,好让我能够对这个团体做出一些实质上的贡献。但这对于工作时间不稳定的我们来说,比较难去达成。如果加入文学团体,却又无法出席会议和活动,也只是贡献了一个‘+1’的人头,对其他一直在服务社群的人来说也不公平。那么,也许把少得可怜的个人时间留在写作,是更理想的情况。”

延伸阅读

领导文学团体担子沉重,投票委任制下,会长往往连任多届,却带来青黄不接的隐忧,因此作协与文协几年前都改变章程,限制会长最多任三届。刚接棒的作协会长刘瑞金已在思考培养接班的问题,他希望下一位仍会是50岁上下,精力充沛的新会长。上任一年半的文协会长李选楼则表示还需要时间物色接班人。

文协等其他团体则主要采取开放报名的会员制度。文协目前有约300个会员,活跃人数为六七十人。

文协情况类似,理事层24人中除了两位四十几岁,其他人年龄都在50以上。不过锡山文艺中心近年有年轻化趋势,29位理事中,55岁以下有19人。

文学新人陈嘉炜希望花更多时间经营小说创作。(档案照片)

年轻人入或不入团的原因

文坛其实不乏新血,但不是每个人都加入文学团体。

本地写作群体与文学爱好者结社传统由来已久,虽来来去去,但一些团体历经几十年仍坚持前行。在网络、社媒发达,受众阅读习惯改变的形势下,文学团体是否还有存在价值?又如何吸引年轻人将薪火传下去?受访的文学团体负责人和年轻作家道出心声。

文协会长李选楼说,担任会长第一年,他发现疫情后区域文友缺乏互动,便着手推动亚细安文坛交流,收录亚细安各国华文作家作品的合集《风采亚细安》即将出版。

本地华文文学团体很多,不少人参加多个团体,甚至在多个团体担任要职。李选楼当选文协会长后,随即推辞作协受邀理事职务,以避嫌。

值得一提,上述团体中,新声诗社仍在运营中。

至于年轻人不愿参加团体之说,她如此回应:“我其实不知道其他年轻写作人的状态,也无法判断别人加入或不加入的原因。就我自己而言,我过去不曾加入任何文学团体,是因为我个性比较内向社恐,对于圈子或团体内不可避免的社交场合,我会有些发怵。

作协前会长林得楠、蔡志礼今年1月推动作协与领飞、人工智能语言教育协会签署合作备忘录,要建立新华文学作品的数据库,希望借用AI推广本地文学。

年轻诗人伍政玮(29岁)认为,媒体和语言环境已进入分众时代,不同人对语言的认知与感触不同,不变的是,人人都有想要表达与分享的欲望。

2023年本地12个华文文学团体合办首届“新华文学节”。图为本地华文文学团体负责人:黄明恭(左起)、郭永秀、成君、林得楠、蔡志礼、烈浦、邹璐与邹文学。(档案照片)
李叶明担心浅阅读与视觉媒体的发展会影响、减少未来的文学受众。(档案照片)

作协自2019年始办新华青年文学奖,脱颖而出的随庭(何颖舒)、林艺君、潘靖颖、李梅银、庄祖邦、王颖婷、詹欣怡、郑泽榆、夏元格、伍政玮等二三十岁年轻作者让文坛看见希望。

作协会长上任即思考接班问题

后来他们重新设立随笔南洋账号,另设南洋时评,前者专注文艺,后者谈时事,分散风险,现在粉丝加起来有约3万。

随庭(中)去年参与早报文学节讲座,与黄凯德(左)对谈。(档案照片)

“另外,我也不确定自己加入可以做出怎样的贡献,对自己在团体内能发挥的作用不太有信心。加上我对自己写作人或作家身份的认同,还是在于我写出了多少作品、是否写出自己满意的作品,这是我主要关注的方向,还有好多要努力,所以没有太大的动力加入文学团体。”

林艺君今年将出版个人第一本诗集。

在好几个文学团体担任要务的周德成(51岁)则认为,文学社团应该吸纳在本地写作的新移民群体,同时也要拓展范畴,让定位更斜杠,诸如中国现在大量结合影视与文学的模式,扩大参与文学的群体。此外也应该利用网络便利,突破国界。

新加坡自1980年代语言政策转向后,习惯使用华语文的人口凋零老化,加上文学本就小众,新加坡本土华文文学人口限缩可想而知,但文学团体想要继续下去,就必须吸引新血,领导层也必须培养接班。

如何达致年轻化?锡山主席郭永秀受访时说,成员除了大部分是写作者以外,近年锡山成立“演出组”,组织综合性文艺演出如主持、歌唱、朗诵、舞蹈、书法、绘画等,扩大会员来源,也扩大受众。

2022年底,新加坡文艺协会改选,担任会长10年的成君(当时71岁)卸任,由李选楼(当时65岁)接棒。2024年3月,新加坡作家协会也顺利改选,担任会长8年的林得楠(61岁)卸任,现年51岁的刘瑞金接班。3月底五月诗社改选,蔡志礼(66岁)连任会长,但承诺这是最后一届。

把时间留给创作,也是陈嘉炜(30岁)的答案。这位律师去年刚出版小说集《寻找鬼佬黎》。

蔡志礼则强调人工智能AI的可能性,他说:“不管任何团体,吸收新血,培养接班人都是必要的,不然到了一个历史阶段就结束了。现在我们有责任去做。但你凭什么吸引他们?年轻人为什么要来?以商业为例,一个公司的会员制,参与会员会有优惠。所以我们必须回答这个问题。文学团体也必须转型,不能再用上个世纪从事文学的方式。如今AI也扮演重要角色。年轻人是AI时代的原住民,那是他们生活一部分。我们也必须积极投入使用AI。”

在全职作家稀缺的新加坡,文学团体只能是课外活动,但参与者必须负责,付出时间和精力,这对从事新闻前线工作的林艺君(30岁)而言,实在难以投入。

李选楼说,每个文学团体定位不同,文协扮演文学普及的功能,文学爱好者聚在一起共同进步,不少会员也通过文协出版自己的第一本书,达成文学梦想。

另一方面,文学奖仍是招揽文坛新人最直接的方式。

对李叶明来说,随笔南洋的挑战是如何制作更多视频内容,但同时又担心人们习惯视频之后,失去阅读长文与文学作品的兴趣。

新加坡华文文学团体有数十年历史,战后创立的星华写作人协会(1945)、星洲青年文艺研究社(1947)、文艺写作者协会(1956)、新声诗社(1958)、马华作家协会(1959)到新马分家后的星马作家协会(1967),可说是本地写作群体与文学爱好者结社传统的发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