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怎不去找人讨?他说,许是有苦衷,大概是钱不够罢,算了。
从窗边透进一缕光开始,是所有闹剧的单元闭幕。流浪的尘埃在短暂的光中漂泊摇晃,格外硕大的几粒从黑暗中缓缓飘入光里,不再赤条条,穿上了衣。它们都是一样的,安定又惶恐,在狂风中流浪。
这地方形形色色的人很多,多的是被视为社会蛀虫和过街老鼠的人。深沉的夜幕是观赏百种人生的帷幕,大家都是有眼不说话的聋子。
这样的场景到处都在上演。这是大伙的默契,有些事不该插手的。
我搬到这破烂的楼里有些年头了。
住我隔壁的是个叫石头的中年男人和他老婆。两人在街边卖了五六年面。那是个搭在三轮车上的小摊,用铁做的简易灶台,上边还燃着一个一臂深的炉子,下边烧着柴火。炉子里头烧着八十几度的水。石头叔说这个水温用来烫面再好不过了,还能少些水蒸发。炉子边摆着五六个浑浊的一次性塑料碗,盛着酱料和配料。花生、香菜、小葱、黑醋、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酱。凌晨5点我出门赶车时会在他那要一袋酱拌面,两块五,他会额外给我加一小勺碎蛋。用塑料袋装起来的面是不需要餐具的,用手挤一挤就跟啃馒头一样。再到晚上8点多,回家的年轻人都会在楼下梅婶那再拿一袋面做晚饭,钱待早上再给石头叔。当然也有些不大老实的,白拿了好几袋也没见他付过钱。叔不大会追着人去要,他也说不清到底是谁拿了没给。
作者一句话:数不清的尘埃,摇晃着流浪在生活的风中,扰人眼又惹人怜。
百鬼夜行的时分,隔壁屋里头都是玻璃破碎、重击、耳光声。婶子有时会躲到我屋里来,哭着让我借她躲一躲。叔找到我屋里时,他窘迫的脸上还有掩藏不住的痴狂。他是个疯子,是个疯子赌徒。这也是他们毫无积蓄的原因。望着他凶狠的眼神,我悄悄地将婶子往外推了推,劝她忍一忍,毕竟这日子还要过的不是?石头叔帮了我这些年,我只能说服自己,夫妻哪有隔夜仇?
叔是从城市的另一端搬来我们这的。二十多年前,他为了农村里头的家人,从西南方的某个地下室开始摸爬滚打,跟着三十几个人挤着睡。随后又辗转流连于十几个地下室之间。
但这不过都是明面上的罢了。
它离市区十几公里远,最近的超市也得走上至少半小时,又偏又麻烦。唯一的好处大概是便宜吧。一个月500元,一人一间屋。一张床,一盏会闪的灯,一扇关不紧的窗,一张堪堪到我腰部的桌子,还有数不清的灰尘。20出头的年轻人,家里头又挤不出柴米油盐以外的钱,只能跟着流浪人躲进阴暗处的一栋老楼中。从外头看,这栋楼就像被拼凑起来的一样。颜色迥异的油漆被强行粘合,像一件用补丁缝制的衣服。周边全是相似的楼。原是一区烂尾楼,最后被一群流浪汉给占了,瞎搭了几个屋顶,就这么草草地住了下来。外头都说这地方是大城市里的贫民窟。
石头婶跟着他十多年了,陪着他流浪了十几载。
字食族作者一人提供两个词组,打散后抽签,各取两组关键词发挥创作。
我刚见到婶子时,她才四十多,但憔悴得好似六十几。枯黄瘦削的面庞,生了数不清的细纹。手臂上常年劳动留下的淤青,新旧交错。时常见婶子穿着厚重的长袖,闷声躲在太阳底下搬食材,帮着架车。我从未细问过,因为那只能是干活留下的伤痕。这是大伙这么些日子下来积攒的唯一默契。
白天是我们的遮羞布,到了夜晚,大伙都是裸露着的,包括石头叔。在这栋人鬼混杂的楼里,深夜的声音是恶鬼哀嚎。
也是因为叔的性子软,又常多关照大伙,大伙早已将他当作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之一。他帮了太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年轻人,也救了太多没饭吃的流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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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晃”与“尘埃”这对词组来到本期作者手里成了月球背面的故事,人的光与暗,是那么剧烈又难以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