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就读于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目前在香港大学交流)

正因如此,我总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城市。但当我暂时逃离格子间,海的边界就现身了,而那个边界就是我本人。我决定要入海了,才真正见到它的波流。于是我着迷地沿着港岛线漫步。维港的海静匿浮华,沉醉地敛起酒后的红晕,北角的海山川相逢,细碎的是生活,也是卷卷波浪。再到港岛的对面,九龙的海热烈,在城市风光下跳着无声的探戈。又或者去离岛,看海上渔船的轻轻晃动。

或许,每个港人入睡时,心底就有那样的海,第二天工作时,再把声音放出来。

或许,每个港人入睡时,心底就有那样的海,第二天工作时,再把声音放出来。

在港留学时,我住在坚尼地城的港大宿舍,富得流油的高级住宅区。走路5分钟就能到西环的海边,站在窗台上,也能看到点海的缝隙。层层住宅楼尖细,见缝插针,好在留了一线瞳孔的距离,供我看狭长的海。有时我在小小的窗子中发呆,看货船渡轮由那家的黄色窗帘出港,又消失在TVB画面闪动的窗口,被吃掉了。

某天,我躺在距她500米的高楼大厦,不具名的一间房屋中。夜色晖晖,我想着我今天作为人类的成就,突然间就听到了她的声音。在所有繁忙之外,隐秘的内心涟漪阵阵,第一圈是房间内的电流声与空调声,第二圈是房间外的马路嘈杂,灯光喧哗,第三圈就是海。那样细密的,层层叠加的声音,在我的心响起。

在小屋子里待久了,我会下楼走走,两三行街市与短短的马路,便抵达了海。身后还是那些尖牙利爪的楼,车流人声都在煮沸时间,咕噜咕噜的冒泡声中,海水间的港城行动缓慢。她变成一名孕妇,高耸的楼房是她膨胀的肚皮,密集的房间屡屡加重她的负担,地下铁、水管电缆和跨海隧道是她脊椎间的空隙,她忍受不间断的胎动,痛苦地呼出余气。

我目睹生育的苦难,但没法确认海的角色。它有时像是香港的儿女,无比柔软纯粹,城市正成熟时,海底在缤纷。有时,它又像是哺育港城的羊水,尽力承担着人类的命运,把天空发生的事,吞进肚子里。港城与海,不分你我,随时转换着守护与被守护者的身份。

新加坡和香港都临海而立,地图上的一小点凝聚着大量人口,背靠大地之广,迎接无尽的潮汐与风浪。在坡看海,通常跑到最西或者最东,而滨海湾的海被金沙圈养在方寸之地,它的名字是新加坡河,于是我想起先祖的源流,在大地上步履坚实。而香港,处处见海,“浮城”时时拂去所有过往,一切都在今天创造价值。走在香港的路上,我时刻提醒自己在大陆的边缘。我看海,心灵短暂将息,又或者,要为海的灯光波浪再添一笔,海看我,是怜悯、慈悲还是共舞一曲的欢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