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步,用剪刀把雄蕊剪掉。最好赶在花药像嘴角般裂开之前,不然散落的花粉会在洁白的花瓣上留下不可抹去的污渍。不能让蠢蠢欲动的花粉粘上流泪的雌蕊,沿着内部爬行。结果会让花的寿命大大缩短,更快地枯萎、凋零。到了那一天,她无法为客厅带来明亮的色彩和醉人的香味,她要面对的命运大概不尽人意。

比如脚趾——电梯门打开,她穿着一双旧的凉鞋踢踢踏踏地进来。她刚从游泳池出来,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她自如地披着一条毛巾,我竟为她感到尴尬起来,把目光投向出现了一滩积水的电梯地板。凉鞋并不合脚,勒出了印记,还把她的脚趾挤了出来。她的脚似乎有些变型,每个指头都歪歪扭扭的,长度也是参差不齐。她涂了紫红色的指甲油,我觉得颜色挑得不好——显得肤色发着不自然的黄——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本身皮肤干燥的原因。我想着想着,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她走了出去,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我想,并不是每个女性都背负着什么深奥又神秘的意象。我们可以心安理得地存在,可以虚无,可以普通,可以没有什么意义。真是令人安心的结论。

星期日是进行插花和侍弄园艺的好日子。把一大束散发着甜蜜香气的百合抱到平常处理蔬菜水果的洗碗池里,再找一个比足够大稍微小一点的漂亮瓶子,就可以开始施展魔法了。首先,拿出一把足够锋利的剪刀,剪掉捆住花的胶带或者皮筋,然后把大片的塑料外衣剥下。透明的塑料纸上往往附着一层滑溜溜的液体,说不清是营养液还是水。我很讨厌这个触感,所以一般都会戴上橡胶手套。第二步,修剪掉花茎上所有的叶子。网上说,叶子浸泡在水里很容易发霉,从而导致腐败和异味。我倒没什么感觉,只是照做而已。第三步,把每一朵花剪成想要的高度——一个小技巧,通过斜着下剪刀把切面变成最大的椭圆形有助于营养的吸收——完成之后尖尖的花茎像是踮起的舞鞋,笔直捅向花瓶的底。第四步,在花瓶里调好水和营养液,把花错落有致地放进去。基本上,只要参考高低、大小、密度、颜色这四个维度,总不至于太难看。

我认为在说女性的时候我们所运用的语言是可悲的。不论是怜悯的、情色的、羞耻的、愤怒的、敬佩的,还是冷漠又客观的,说到女性就一定会说到男性,或是孩子、或是父母、或是在事业领域“大放异彩”。仿佛一直在证明自己存在的合理性以及自己存在带来的意义和利益。那么剩下的人呢?在“新时代与众不同的独立事业女性”和“不称职的、令人发指的女儿、妻子和母亲”,以及“漂亮的东西”以及其变种和相交部分之外的人呢?

比如手——我们坐在车的后座,她从包里掏出来一个橘子。那是一个饱满的、橙红色的橘子,她拇指上留了一点指甲,狠狠地扣进橘子皮里。橘子皮上的油脂和果肉里的汁水迸发出来,整个车厢都是橘子的味道。她三下五除二剥去橘子皮,顺便把果肉上白色的脉络一点点撕掉。我看着她剥橘子,眼睛一动也不动。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你要吗?”我点点头,她就掰了一瓣递给我。她是用指腹捏着果肉,阳光透过车窗显得橘子晶莹剔透,她的手指如葱根,看着像是玉石的质地。可惜她的指甲被橘子染了色,边缘微微地发黄。

一句话:不用别人告诉我存在即合理。

比如头发——以前班上有个同学因为性格原因被其他人排挤,但我有段时间和她还算得上是朋友。她随身带着一个小指甲钳,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把它拿出来修剪她的发尾。她的发丝硬而长,从肩头铺到后背,又像水一样蔓延到后座的桌上。每到这时,后座的同学会不耐烦地拎起她的头发塞回她背后,一根根头发因为静电贴着校服,成为一副诡异的脉络。这深黑色的河流在她身上纠缠、奔涌,最终在她的指甲钳里被遏制。

我想,并不是每个女性都背负着什么深奥又神秘的意象。我们可以心安理得地存在,可以虚无,可以普通,可以没有什么意义。

我想,不是每个女性都代表什么,不是每个女性的行为都展示了某些深刻的,痛苦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