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被它蛊惑,迷蒙中相信自己的人生是一本书,一切的答案都已写好,只需静待铅字显形。

被卖到空调区后,我烈阳末日的燥热逐渐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冰冻白气的渐僵,两种日子都无甚希望,前者看不到苦难的尽头,后者不想去看任何尽头。但我的身体倒是越长越好,很有活力地愈合再重组,像狂热教徒一样不顾现实,有时我被它蛊惑,迷蒙中相信自己的人生是一本书,一切的答案都已写好,只需静待铅字显形。

就是这么一点点希望,断断续续地武装起反噬的力量。当安保系统的声音在颅内响起,宣告我的思想是一间透明的房间,它随时可监控我的意识,我感受到尘埃般的真实自我,没有重量地行走。一瞬间,我就被打出自己的躯体,第三人称观看我抖动的大腿,黑密的睫毛每隔4秒眨一次,喉结突兀丑陋地挂着,上面满是皮肤颗粒。我的钢铁肺张张合合,血液在隔膜间循环、滴落、彼此粘黏,散发着诡异的荧光色。

阳光在我的竖方身体上切换胶片,影子消散又重聚,空调区的巨楼畸形地变换横梁结构。有一刻,阴影完全遮盖我眼睛的光,无声的我仍在被监视,我妄想自己的表情没有流露任何反动,但我的妄想也被警告。“225号,你最好想都别想”。然后我就被扔到了这间顶楼的玻璃房,进行空调人的“奴仆考核”。玻璃幻彩璀璨的流光下,每层楼都悬浮着,彼此间像平整湖面的涟漪,眼镜狗像蜜蜂一样粘在房口,又载着食物从这楼跃到那楼。

她在黄黏的热光下曾说:”停电是一瞬间的,以至于很多人回忆起来,停电后的燥热夏昼也是一瞬间的。那时的大地紧绷得像小母牛的皮,冷气没了,房子燃烧出人影。地表工作的那些机器人机油外露,连接运输过来的食物,成了漫天遍野的火光。吱吱呀呀的惨叫循环,所有的记忆都被销毁,你的阿爸阿妈……”

说到这她像宕机一般卡住,又重启“停电是一瞬间的”,她的记忆永远停在了那瞬间。我看到她乳房垂荡,腺体发躁,手上粘着地下几十米的微湿土壤,那是她刚刚出门挖来的。我在心里为她下了很多场雨,那时的少年不知道世界着火的过往,只想和阿嬷多吹几次空调。

作者一句话:我在燥热的现实中,等待随便一种和阿嬷的未来。

延伸阅读

第四天,我却在我和阿嬷的房间醒来,房间里放上了最新的电力设备,一台身体投影,一台动力收集。阿嬷不知道在哪里,房间的尘埃像我走的那天一样陈列,在百叶窗的缝隙光格里飘游。我躺着,这样的午后像之前的日子,阳光切割我的毛孔与躯体,照亮根根汗毛竖立。阿嬷在外受着太阳辐射,一下午不见踪影,我的肺铁轰隆,顶着心脏渗血,空空的脑子里放映着阿嬷紫白的嘴唇蠕动。

最初几天,房间只是放太阳进来烘烤,我的躯壳又开始解体,愈合的伤口又腐烂。我躺着,像个物体般,物体的思考不像麻木,更像是与所有事物相感应,而死寂地归一。大停电后,空调区与荒土区分立。我来自荒土,一生残废,在空调人眼中,我确实是一本想翻阅就翻阅的书,所有的隐私都已被写好。

我没有形状地躺在地上,看着玻璃房中央的尘埃飘忽,躯干便也悠悠地扬了起来,碰到墙壁就缓缓反弹。有时我又像才被扔进来一样,背部密密麻麻地刺痛,如果还有人看着我,我应该像一个被反复利用的气球,任何时候都行动不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