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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错了。我只是一个无知的、被自作聪明的大人蒙骗的孩子。而真相就是,外婆本想去舅舅家照顾比我大一岁的表哥,但母亲不在国内,需要有人照顾我,答应每个月给外婆一大笔生活费,外婆才不情不愿地收留了我。即使是这样,我也曾在以欺骗为底色的幸福里感受过幸福。这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对于“回家”,以往唯一能让我有盼头的事情,如今我却避之不及。不再熟悉的繁华街道,物是人非的家乡,都如此令人望而却步。故乡是我童年的墓碑,那个与外婆和她的朋友们坐在古街上喝茶的悠闲下午,在我被推向未来的时候,那块沉沉的石碑在地上一点一点被磨灭。我还记得故乡的雨,天阴沉沉的,雨下得绵密,凌冽的冷风刮得人脸生疼,但在外婆厚实的臂弯里,我幸福得忘却了世界在下雨。
那一场疫情,彻底将我与故乡隔开。也彻底隔开了那些明知道已经面目全非的过去,当仅存的美好已经不能够再起到抚慰的作用,我也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了。我还是会摔跤,即使不是在红砖铺的地板上,或是粗糙的水泥地面上。
南方温热的海与雨养育的孩子,在故乡以外的地方,不会被雪融化,不会被烈阳灼伤。偶尔流泪的时候会想起故乡,多年未归,那里的爱与恨,那里的砖与瓦,都在我的人生里渐渐消散。
我向来分不清,外婆是否爱我。因为我很肯定,她不爱自己的女儿,那她又怎么会爱我呢?跟外婆生活久了,母亲只偶尔出现,每次她出现的时候,她们就会爆发无休无止的争吵。外婆在我看来总是弱势的,母亲总是咄咄逼人强势的那一方,于是我记恨了母亲很久,恨她给我这样的出身,又对照顾我的外婆如此恶劣。
听说,故乡近年发展得愈来愈好了,而我的记忆却依旧停留在那条我自小长大的冷清古街里。被外婆带大,我从小便是泡在麻将馆里,一个乌烟瘴气,充斥着用方言骂的脏话的地方。人声噪音的阿卡贝拉,电动麻将桌洗牌时麻将碰撞在一起清脆的主旋律,筹码、骰子被投掷的鼓点,是我听的第一首交响乐。外婆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年轻的时候,甚至是输掉了一套房子。她有时会“一不小心”忘记我,直到我制造了混乱她才会重新注意到我。后来,我后知后觉地想,如果是表哥的话,一定不会被她忘记。
出国以后,我总是会止不住地怀念故乡,我被困在了编织出的美梦里,挣扎于未来和过去之间。曾经给我带来伤痛的人和记忆,都被我选择不去记起。活在那一场场美梦里,不愿醒来。无法融入的自己,学不会的语言,无人倾听的少年心事,每一步都如走在泥潭里,要用尽所有力气,才能迈出小小的一步。
南方温热的海与雨养育的孩子,在故乡以外的地方,不会被雪融化,不会被烈阳灼伤。偶尔流泪的时候会想起故乡,多年未归,那里的爱与恨,那里的砖与瓦,都在我的人生里渐渐消散。但唯有流泪的时候,脸上残留的泪痕是未痊愈的伤口,疼痛的感觉,会让我想起故乡的温暖,像回到母亲的腹中,温暖的羊水里。在那里,没有人生的风和雨,一切都还未发生。
白马北路27号的街道,每一寸土地都刻下了我无法回去的过往。红砖铺的地板,粗糙的水泥地面,我在上面摔过无数次。太久远的事情,其实我都记不太清了。也就让所有的疤痕,都变得无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