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弥补这小缺憾,通过多年的田野寻访,去年末终觅得林光铨的故居,并访得其神主文献。林光铨的神主牌粉面(外牌)镌刻:皇清诰授雍进士衡南林府君暨妣孺人许、陈氏神主。中陷(内牌)则墨书曰:考林公讳铨官享寿五十岁,生于道光甲辰年十一月二十日巳时,卒于光绪癸巳年八月廿六日卯时。短短的几行字,解开林光铨的生卒年之谜。林光铨生于1844年,逝世于1893年,离世年代比学界原来推测的稍微早。
林光铨在新加坡向英国人学的究竟是何种印刷技术(前述英人精印摹写之法)呢?
林文庆接手《星报》改名《日新报》
林光铨在古友轩印刷馆经营20余年后,于1890年创办《星报》。除了星期天及假日,每天出版八页,第一版是社论,其余为本地及中外新闻报道。从《星报》上广告所占有的版位不少来看,广告收入应是古友轩收入的重要来源。除了出版日报,承印出版物与各类印刷品,古友轩还兼卖从中国进口的各类书刊与文化用品。《星报》不单在新加坡刊行,亦分销马来半岛及南洋群岛各地。
19世纪末的新加坡华人社会,有两份重要的报纸刊行于市。一是创办于1881年的《叻报》,另一份则是1890年创刊的《星报》。
《星报》立场与社会责任
旧时闽南籍的殡葬仪式中,有一重要的“点主”习俗。即由长男反手负一座神主牌位于身后,背向墓葬跪地,再由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担任点主官,以笔在神主牌位上的王字上点一点,成为主字,然后再将神主牌带回家中或祠堂安置。
左秉隆离任时,《星报》还刊登一篇由24位福建治生联名的《录会贤社会吟社诸生上前任总领事馆左子兴方伯颂文》,林光铨亦名列其中。
神主牌揭开林光铨家世
林光铨于1894年逝世,《星报》却一直维持到1898年才停刊。同年10月的《新加坡纪事报》上,拍卖行Powell & Co.刊登拍卖古友轩的广告。然而连续两年,古友轩并没有成功拍卖出去。
这个习俗随华人南来而成为葬俗的一部分。例如1892年,本地闽帮侨领陈金钟(1829-1892)的葬礼上,担任为其神主牌“点主”的点主官是闽帮富商吴新科。
笔者与台湾学者林建育多年前受邀为金门会馆编写《金门先贤录——新加坡篇》时,曾不断探索《星报》创办人林光铨(字衡南)的金门祖居地及生平事迹,可惜始终无法获悉其究竟是属金门哪一乡人。皇天不负有心人,去年在冬至祭祀田野调查过程中,终于探知这位19世纪曾经游走于新加坡与金门两地的文化先驱——林光铨的故居、墓茔与神主牌文献。这个发现为我们解开林光铨的家世之谜,及其在原乡的事迹,从而填补新加坡早年华人印刷业及报业史的一些空白。
从事文史考证或研究,田野调查是其中一项必备的手段。然而在做田野调查时,有时须要配合天时地利人和。比方说在节庆时,做田野调查偶尔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和发现。
神主文献透露,他也有捐官之举,虚衔曰“雍进士”。然而,与他人却有一点不同,《西河林氏族谱》曰:铨也,他日袖一部归之浯江,藏之庙堂,使向之父老,求而弗获者,今且全碧皆珍向之。大部分致富者携带财富,荣归故里,林光铨却希望他日身揣一部自己石印的家谱,踏上归途。这说明修身齐家儒家思维,早深烙在这位文化先驱的脑海中。
最早掌握石印技术华人
神主牌及“点主”仪式
光绪三年(1877),古友轩出版一部题为《通夷新语》的华巫两语对照的工具书。光绪九年(1883)林光铨将此书再版,改书名为《华夷通语》。林光铨会编撰这么一部工具书,按其说法是有鉴于新加坡及南洋诸岛百余国(地区)皆以“勿朥由话为通商语”,并曰:圣经诸书固为修齐治平之本,而夷语一帙亦备经营贸易之貲。另外,他也看到自己“家叔侄辈,初抵新加坡时,未通夷语,艰于应对”,可见19世纪华人在南洋经商或谋生,能通晓马来语是极为重要的。
从国家图书馆收藏(原为陈育崧先生藏书)的《华夷通语》序言末端有“庚子年仲夏之月古友轩重刊”得知,此本为庚子年再版。可见从1877年的《通夷新语》到1900年的《华语通语》重刊,此工具书至少有三个刊本。
林光铨也参与本地文教事业的推动,《星报》经常刊登中国、本地及南洋各地华人的文稿。林光铨并没有因为是传统士大夫阶级而排斥洋文,反而是鼓励华人在保留自己的母语(方言)外,也学习英语以便立足于异乡。1893年6月10日的一篇题为《论本坡生长宜习乡音》曰:中外通商以来,英国语言文字最尚,若能一并学习之,亦适时利器也。这篇社论对华社的语文教育所持的立场,与其出版及办报事业的目标完全一致。
左秉隆为《华夷通语》作序
除了苦心经营自身的文化事业,林光铨对于同乡在新加坡的互助事业也积极投入。金门人移民新加坡甚早,从咖啡山墓地发现的一些金门人墓葬(碑铭显示下葬于道光年间)得知,在新加坡开埠初期,便已经有少量金门族群随中国帆船南下新加坡谋生。
据《海峡时报》报道,1848年11月至1849年间,共有37艘中国帆船(载7384名华工)航抵新加坡,其中一艘帆船来自金门,船上运载160名乘客。这是目前所知,最早金门侨民乘坐帆船南来的确切记录。有鉴于南来的人数与日俱增,居住在本地的金门同乡于1871年创办浯江孚济庙,日后再陆续改称为金门公司及会馆。
从原本经营祖传的花生油生意,为何会转换为经营印刷馆及创办报纸呢?
马礼逊把石印法引进中国后,并未马上普及。直至1884年,上海著名的点石斋印书局,首用石印法印制《康熙字典》,短短几个月内销售十万部,另外,还出版《点石斋画报》随《申报》附送,行销时间长达30年。19世纪末,上海所开设的石印书局多达百余家,如著名的同文书局、扫叶山房等等。早年本地的《叻报》《天南新报》《总汇新报》也都曾广泛使用石印法,刊印各类广告及商业印刷品。
古友轩最初开设于直落亚逸街52号,《星报》创办后店面不断扩充,购置同街100至103号三个店面。据林元典追述,林家祖上在金门实际上乃经营花生油生意。落番之初,林光铨亦先经营贩售家乡的花生油,还通过邻乡人吴光坪(字锦章,1853-1936),及原配许氏在新加坡的亲属,建立其人脉与生意网络。林家经营的花生油,宝号为“古有轩”,与日后林光铨在新加坡创办的印刷馆“古友轩”相差一字。
撰书金门会馆创建序言
《星报》办报者是来自闽南金门岛的林光铨,办报前,他先开设一家名为古友轩的印刷馆。无论是出版业或报业,就文化上贡献而言,林光铨是先驱人物,然而曾经有一段时间,学界无法知晓其生卒年,包括一些原乡的事迹。
不同民族,皆有其特有的葬俗。华人自古秉持“事死如生”的丧葬观念,正如战国时代荀子的《礼论》曰: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事死如生,事亡如存。另外,华人历来相信人有三魂七魄(尤其是道教与民间信仰),认为人在亡故之后,七魂消散,三魂归于墓茔、宅邸及阴界,待轮回时再重归一体。而归于家中的魂魄就依附于神主牌位之中。
自印族谱魂归故里
林光铨的金门祖籍旧属马巷厅,翔凤里十九都,后浦保,上后垵村(现属金门县金宁乡)。其神主牌位即奉祀于林氏后人林元典(1950-)的家中。林元典是林光铨长兄林衡合的曾孙(按辈分称呼林衡南为四叔公祖)。笔者在访谈林老先生过程中,获悉这位曾经远渡重洋到新加坡的金门文人——林光铨之生平事迹。
除了《华夷通语》,古友轩还出版及刊印不少书籍,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承印英国皇家学会出版的《阿杜拉自传》。另外,古友轩还石印出版不少佛道经文、宝卷及劝善书。林光铨堪称是本地最早掌握石印技术的华人之一。
《星报》后来由林文庆接手,报纸名称虽然改为《日新报》,但依然保留印刷馆的店号“古友轩”,说明古友轩仨字意韵隽永。值得注意的是,目前新加坡国立大学所存最迟的一份《星报》为1898年8月11日所刊(报纸上注明为第2548号),1899年10月15日的《日新报》创刊号上注明《星报》出版至2875号,间中至少还有327份佚失。
古友轩印刷馆创立
不单如此,他还找来当时晚清驻新加坡领事官左秉隆(1850-1924)为《华夷通语》作序。能邀得左秉隆为此工具书作序,至少说明两件事,一是对此书的重视,再就是林光铨南来后,在新加坡华社拥有一定的人脉及社会地位,官商之间亦互动交流。且作为外交官,左秉隆受委任后,由于其勤政,尤其是对于华社文教的推动,因而深受华社的爱戴。
石印又称石版印刷(Lithography),1800年由德国人施内费尔特(Aloys Senefelder,1771-1834)发明。1826年英国传教士马礼逊(Robert Morrison,1782-1834)将石印机引入澳门,并由其儿子马儒瀚(John Robert Morrison)掌握石印技术,1831年还传授给华人屈昂(屈昂原是雕版工匠,曾在马六甲布道站工作),并指示他石印大量的传单在广州地区分发传教。
晚清因政治与社会动荡不安,海外华人关注祖国的时局,希望通过改革救国。《星报》的办报立场虽然偏向中国,但同时也关注本土社会,并呼吁改革时弊,推动文教事业。例如鼓励女子上学,禁止吸食鸦片、废除妇女裹足等等。当时不少文人皆曾为《星报》主笔撰写社论,例如萧庆祺(吉云)、何应源(渔鼓)、王会仪、梅天石(孤山大石)、张心田、许亮铨等。
叶落归根,衣锦还乡,早年南来华人都有此传统思维。林光铨生于1844年,南来立业时约20出头,终其一生有一半时间在新加坡度过。林光铨1893年离世后,归葬于浯江故乡。与大多南来谋生的华人类似,创业致富为一生的终极目标。
如果仔细琢磨上述文字,就不难理解,他学的是石印技术。另外古友轩出版《华语通语》时,特别还称其印刷技术是通过“奇石灵机”印制而成。
林光铨逝世后,继续接手《星报》刊行的人,应该是其次子林贞辰。林贞辰在1903年《叻报》上所刊登的启事上,名字写作林祯绳(他曾与陈信藩再购回古友轩继续经营)。
然而,林光铨的事迹,距今已经过一个多世纪,为何林衡合之曾孙对林光铨的生平如数家珍呢?主要是由林元典的祖母(即林衡合之媳妇)口述相传。
林光铨共有兄弟四人,衡南排第四。长兄光圈字衡合;二哥光曹,三哥光就。林光铨原配许氏来自后浦南门,二房陈氏(原为许氏的丫环)。林光铨育有一女七子,神主牌上也镌刻其子嗣名字,长女:林蕊(金门出世,与大伯林衡合在金门生活),六子长幼为:读辰、贞辰、灿辰、祐辰、祉辰、祝辰。另有一养子名为福辰。
作者去年到金门,探知19世纪曾经游走于新加坡与金门的文化先驱——林光铨的故居、墓茔与神主牌文献,解开林光铨家世之谜,及其在原乡的事迹,填补新加坡早年华人印刷业及报业史的一些空白。
实际上,林光铨在家乡上过私塾,具相当之文化水平。他曾经在自己印制的《西河林氏族谱》(出版于光绪三年,1877年)说:咸丰末年(约1861年)客游新嘉坡,每见英人精印摹写之法、字画如新,宛然秀劲,虽日书数千言,倚马可待。心慕彼技精巧,遂往求学,仅几阅月,尽传其艺。这段话除了透露林光铨南来的时间之外,更重要的是,透露他在新加坡见到西方高超的印刷技术,因此决定在此学习并操作。
浯江孚济庙最初立庙于牛车水士敏街(即史密斯街),林光铨为之撰写并书《浯江孚济庙碑记》一文,碑文曰“浯岛之客处南洋者,夫固实有徙矣”,说明19世纪中叶时金门人南来谋生的数量渐多。他有感于同乡们“或蓬梗长飘”,因此“宜相系以相维”。更重要的是,林光铨在碑文的起笔强调“人必以和为贵”。主要是19世纪的新加坡华社,由不同方言群组成,要强纷争时有所闻。不同地缘的闽南族群,最初以天福宫(福建会馆)为母体,属于小众的金门人群体,成立会馆于后。
林氏后人林元典亦带笔者到林光铨的墓茔勘察,只见墓茔而碑石不知所终,只余下墓手及坟堆。据林老先生告知,由于国共内战时,撤退金门的国军因急于建构防御工事,就连民居的门板、墓茔石材都遭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