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翻译家
“良田三二亩,桃花四五枝。朝霞堂前燕,落日枕边书。”谁写的诗来着?其实,谁写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写出了我们的魂之所依、心之所系,写出了精神田园!
可问题在于,能去乡下生活的人会是哪些人呢?漫说“七品”县官,即使普通科员,也断不可能“挂冠而去”。说到底,只能限于退休人员。而退休人员也未必都能像陶公那样“载欣载奔”踏上归程。不错,我们这代城里人有不少是当年通过考大学从乡下进城的,有人在乡下老家还有老屋或房基地。即使城里出生的人,也有不少人因“上山下乡”而对田园怀有别样感情。但若真要回乡或下乡居住,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我身边就有几个农村出身的退休同事。闲聊之间也曾问起“胡不归”,回答多种多样。有的说老屋闲置多年快塌了,索性仨瓜两枣卖了。新盖一座吧,政策又好像不允许。有的说父母过世了,回去没“扑头儿”了,兄弟姐妹哪怕再热情,住起来也不方便。还有的见我年年暑假回乡,就问“你老家没苍蝇蚊子?我老家苍蝇比饭粒儿还多,人没吃它先吃了。蚊子就更不得了,嗡嗡嗡嗡,活像一大群微型无人机……”也有的对乡下七大姑八大姨唯恐躲之不及,“这个借钱那个吃请今天乔迁之喜明天‘百日’宴席……”胡不归?如何归!
七大姑八大姨?我都这把年纪了,姑姨可想而知。走动勤的多是弟弟妹妹们:“哇大哥回来了,快去看看!”对了,去年区政府在我长大的村里专门建了“林少华书屋”,不止“七品”的区委书记和长春市委宣传部长亲临揭牌,弟弟妹妹们奔走相告,呼朋唤友,皆来捧场。我从台上致辞下来,纷纷朝我竖起大拇指:“哎呀大哥,以为你看书看傻了,哪里傻了!讲得贼带劲儿(棒极了)……”随即杀鸡摆酒,吆五喝六,一醉方休。至于左邻右舍随礼红包,一次二三百元足可搞定。何况平日力气活少不得要人家帮忙,如此有来有往,皆大欢喜。倘因赶稿怕打扰,挂起“免战牌”就是——有一年赶译村上《刺杀骑士团长》,我就让大弟打电话通知大家一个月内不要登门——“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休说“骑士团长”,“骑士军长”又何足道哉!
房子也无需新盖。说实话,老屋早被采石场占了没了,就在相距八九里的小镇边上买了一座。迎门一大架葡萄,浓荫匝地,别有洞天。几间大瓦房,端端正正,满屋阳光。前后左右,宽宽敞敞。近处种菜种花,稍偏一片玉米,四周遍植果树:桃、李、杏、梨、海棠、樱桃、山里红;篱笆外栽山杂木:榆、柳、白桦、核桃、蒙古栎、五角枫……十年栽种下来,花香树色,郁然秀茂,蜂飞蝶舞,鸟语虫鸣,加之晨曦玉露,日暮炊烟,入夜满天星斗,四野银辉……如此田园,岂能不归!
而今,陶渊明开始问我们了:田园将芜胡不归?是啊,胡不归?有的村子十室九空,田园一片荒芜。我们该如何回答陶公呢?前不久一位相当有名的“三农”专家回答了:城里人归乡下乡将是大势所趋。因为许多城里人厌倦了城市喧闹紧张的生活,开始想往农家小院、田园风光:大黄狗、老母鸡、石板路、木棂窗、花草拥径、瓜果飘香……宁静、从容、安详。一句话,有助于身心健康。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田园将芜胡不归”?田园快要荒芜了,怎么还不回去?陶渊明这样问道。问谁呢?问自己。于是,当了80多天彭泽县令的41岁的他,当天便把前来巡视的督邮大人晾在一边——倒是没像张飞那样把督邮绑在树上抽一顿柳条棍——毅然挂冠而去:俺不跟你玩了!不就五斗米吗?不就七品芝麻官吗?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我就是个例外。十几年来,年年归,暑假必归,归心似箭。那是每年一个期待、一个念想。苍蝇?苍蝇绝对不多。偶尔从串珠门帘钻进一二“稀客”,闲得发慌的苍蝇拍正好派上用场。蚊子嘛,一次网友在微博上留言问及,我开玩笑回复:蚊子在俺家乡是四级A类保护动物,落在鼻子尖上都不许打,任凭它在眼皮底下——真真眼皮底下——满载而飞。真的,不是开玩笑,蚊子的确少而又少。去年归乡足足住了两个月,鼻尖完好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