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迷雾,常常会遮掩住一些历史人物的身影,以至于某些投身过重大事件的人士,功名不彰,光芒不显,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所幸丹青有书,人间有情,纵使历史的聚光灯不再聚焦他们,但是,拨开雾幛,掸去浮尘,披沙拣金,返本求真,今人依然可以还原他们原本的面貌,重现他们当年清晰的人物影像。
(本文作者罗福腾是新跃社科大学中文部副教授;鲁虎是南洋理工大学中文部客座副教授)
受康、梁等主张的影响,盛梦琴在政治观点上,紧跟乃师,亦步亦趋,充任起虚君共和主张的马前卒、急先锋,积极奔走于上海、南京等地。即使四处碰壁,也在所不惜。例如,他想面见章炳麟(章太炎),递送梁启超手札,陈述虚君共和主张,两次登门都吃了闭门羹,他仍然不死心,终于得以相见。后来,又努力接触宋教仁、熊希龄等重要人物。 丁文江、赵丰田编著的《梁启超年谱长编》(1983年)对盛氏当年的游说行动,有较多的记叙。
南下星洲任教华侨中学
劳累过度英年早逝
盛氏子女众多,身兼数职,日夜奔波,勤勉养家,可惜晚景不甚利达。在南来八年之后,终因劳累过度,1937年10月12日病逝于学校岗位,享年52岁。当时的《南洋商报》(1937年10月15日)以及《总汇报》等媒体报道说:著名教育家盛梦琴逝世后家境萧条,门生决定募捐救济。门人沈毓华等发起募捐活动,向同学、教育界、慈善家募款以接济盛氏家庭,并刊其遗著。数日后,媒体报道称,出席葬礼的“各界名人甚多”,12人为之执绋(《南洋商报》1937年10月18日)。丧礼虽说不上十分隆重,但有众多弟子爱戴,也算是得享死后哀荣。
那些曾经为社会进步、教育发展、农业垦殖做出贡献的人,不该湮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盛氏先后养育12名子女,三男九女,除一名夭折外,其余子女皆成家立业。至今,孙辈和外孙辈、曾孙辈和曾外孙辈达百余人,其中不乏贡献杰出的专业精英、高级总裁甚至政治家。
除了为民国政府治疆安邦出谋划策外,盛氏还参与国家管理与服务之列。1912年3月,他获得孙中山签署的委任状,任中央政府实业部农政司佥(签)事(中级职衔)。期间,与黄兴等人共同发起、成立拓殖协会,并任副会长,起草全国拓殖(垦殖)协会章程。1917年任吉林省实业厅科长,专事研究东北水稻种植问题,重新拾起留学日本时所学的专业知识。1918年冬季,在吉林省第九次农产品评比会上,盛氏实验的赤水水稻和米获得唯一的满分。
盛梦琴于1913年完婚于长沙。夫人何静宜女士(1893-1967年),是湖南长沙名门之后。盛与何的姻缘,乃是何静宜之胞兄、著名律师何维道、何维模兄弟撮合而成。留学日本之时,何氏兄弟赏识盛氏才干,促成婚事。盛氏病逝后,遗孀何女士一人艰苦持家,培育十多名子女成材。
关于西藏的治理,盛梦琴主张“保崇喇嘛,毋俾惶恐”,甚至可以“许以复位之荣,加以虚尊之号”。关于新疆的治理,盛氏认为,新疆辽阔,人口稀疏,与蒙、藏地区接壤,态势上形同枢纽,东北可控蒙,东南可制藏,新疆地位如此重要,倘若驰甲向东长驱,“可以直捣秦陇,诚所谓高屋建瓴之势”。所有这些看法,都显示出这位年少的学生,有眼光,有远见。
盛梦琴一生足迹遍布神州、东瀛和南洋,从事的领域跨越政治、教育、农垦等多个方面。在研究和写作的过程中,能深深感到他在各个领域多有建树。不过,笔者也有一些疑惑、问题需要解释。例如,盛氏甚有政治抱负,为虚君共和活动奔走呼号,甘做闯将,之后在民国政府中枢机构任职佥事、科长,直接参与国家建设,实在是得天独厚,可以实践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负,然而,旋即不久,他就离开仕途,转去高等学府任教授,做起学者来。这一较大转变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再如,南来星洲之后,从事教育和实业,但是八年间,他多是单枪匹马、孤军奋战,甚少长久受雇于业主,笔者甚至查找不到他加入本地各类宗乡会馆的活动记录,对此该怎样解读?第三,盛氏集政治家、教授、教育家等头衔于一身,南下又引起媒体的格外关注,有著述,有立说,为何逝世后至今的80多年,涟漪全无,荡然无声?
(三之一)
除了活跃于商界、教育界外,盛氏与当时的殖民地政府也有密切的联系。他曾经是“华民帮办孙崇瑜先生之日文教师”(见《东南亚华裔闻人传略·王植原》,1977年),辅导孙崇瑜学习日语。经过孙氏的引荐,盛梦琴在殖民政府机构培训日语翻译员,因而结识当时的警察总监余文思(J P Pennefather-Evans,另译俞允时,1894-1977)。余是英国人,1932年任海峡殖民地警长,1934年任新加坡警署指挥官,1935年任政治部主任。自此,盛梦琴培训殖民政府内政部人员日语的当儿,帮助余文思组建了政治部的语言翻译组。因日语之缘,盛、孙、余三人走得比较近。
盛梦琴(Sheng Mung Chin),又名盛先觉,1885年诞生于湖南善化县(今长沙市区)的殷实家庭。1898年入著名的长沙时务学堂念书,在时任该校中文总教习梁启超的教导下学习。1904年赴日留学,入东京工手学校,1905年9月转入东京第三高等学校特别预科,转年6月毕业;9月入鹿儿岛第七高等学校造士馆修读,1909年6月结业;9月入东北帝国大学农科分校(札幌)学习。盛氏对农业垦殖学科格外有兴趣,这为他后来从事的高等教育工作、农业垦殖实践等奠定了专业基础。
盛梦琴是民国初年南渡的一位农学专家、教育家、翻译家。他一生足迹遍布神州、东瀛和南洋,从事的领域跨越政治、教育、农垦等多个方面。作者在研究和写作的过程中,深深感到他在各个领域多有建树。
民国时期南来学人——盛梦琴先生,就是这样一位被历史尘封86年之久的重要人物。此文结合历史档案和文献资料,以及盛氏后人保存的书信、委任状等,撮要叙述其生活、工作、参与民国政府初期建设的行迹,借此缅怀、纪念这位历史先贤不平凡的一生。
不仅这样,盛氏也为国家大政方针献计献策,其关心的主要焦点是边疆治理的课题。早在日本留学之际,他就格外留意日本北海道的边疆治理、农业垦殖等问题,想借鉴其良好的经验,应用到中国本土。民国初期,就撰呈《理蕃策》一文(1912年2-3月,署名盛先觉,原件收藏于广东孙中山纪念馆)给孙中山,就西藏、新疆、蒙古的议题,直抒己见,明确阐述个人看法和主张。这是迄今发现的最能体现他边疆治理理念的重要文献。连日本著名的汉学家内藤湖南,对盛氏的主张都极为赞赏,说当革命军初起之时,那些居于政治中心的人物尚无暇关注领土问题时,“有一个年少的学生,很早对此予以关注,此人即湖南出身的盛先觉,札幌农科大学留学生”(1914年)。盛氏有哪些好建议呢?
20世纪初年,清末民初社会制度转换之际,神州大地风起云涌,政局动荡。当时,有识之士就民国政体是民主共和制还是君主立宪制,有过很多争论。康有为、梁启超主张,民主共和政体不能行于中国,而虚君共和将是当时化解革命所造成危机的唯一途径。换言之,康、梁主张的是,在保留满清皇室这一象征性前提下,实行内阁制,国家大权由内阁掌握,而内阁首脑则由国会多数派的领袖担任。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盛氏在华中任教不足两年,便离开教职。当时的报章说“三十日数理科教员盛梦琴先生辞职离校”(《南洋商报》,1930年9月17日第17版)原因是什么,不见说明。离开中学教职后,他参与很多活动,包括:创建建中学校,开班招生;任新山柔佛振林山的转道佛学院教授,讲国史、国文、农学大意;参与同德书报社的夜校补习教学等等。后来,加入商人胡文虎创建的中华垦殖公司做秘书、顾问,重拾当年农垦专业知识,为垦殖业提供咨询。1935年9月,随访问团出访广西地区两个多月,探讨投资当地的垦殖事业,并得到当时广西省要员李宗仁、白崇禧的接见。访问团回到新加坡之后,记者专程访问盛氏,就南洋投资广西的课题进行探讨。后来,盛氏有数篇关于新马两地农业、蔬果类的文章刊印,至今可以搜索到全文。
参与康、梁虚君共和活动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盛梦琴于1929年春季,突然放弃京城大学教授的职位,举家南下星洲,在华侨中学出任一个普通教职。该怎样理解这一转变呢?由于事件久远,史籍不载,暂未得其解。其中一说为不满民国政府官场腐败风气,此说尚需确认。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从盛氏来星之始,直到逝世后事操办,其大大小小的活动,都吸引到本地媒体追踪报道。这显示出,作为学者的盛梦琴,南来星洲,是一件颇受重视、很不寻常的事情。看《星洲日报》(1929年4月1日)的报道可知,事件起初是华中请求中国教育部代聘两位教师,外交部电告确认延聘盛梦琴、俞新民二人赴坡,会在4月6日从上海启程,4月20日抵坡,华中接待已安排妥当。这则人未到来、媒体提前预报的短讯,制造了一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效果。
后来,盛氏离开政治界,转身投入大学教育,先后受聘于多所大学,教授农艺、日语等课程,从此走上学者之路,为后来的学术研究奠定了基础。1924年受聘为国立北京农业大学农艺系教授;1925年跟朱自清等同时期受聘为清华学校大学部教授,教授日文课程,与赵元任、吴宓等著名人物做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