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不完的鲜鱼便制成熏鱼出售。(作者提供)

当年逃难者聚居湖区

学生全神贯注地学习。(作者提供)

水上村庄极恶劣而又极邋遢的陋屋让人看了心情极端沉重,由于环境污秽,村民面对的最大威胁是疟疾,他们没有钱打预防针,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蜷缩在污黄发臭的蚊帐里睡觉。水上村庄没有医院,只有五间小小的诊疗所,村民万一罹患急症、重症,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教育就是希望。(作者提供)
Sunday娓娓畅述水上村庄的历史。(作者提供)

犯人触犯规条写成歌传唱

忙里抽空用膳果腹。(作者提供)

“村民们都有很强的免疫力,百毒不侵。” 约瑟夫笑嘻嘻地说道:“有些孩子不怕肮脏,跳进湖里游泳,就算不慎喝了几口脏水,也不碍事。这样脏的水,城里人喝上小小一口,恐怕早就泻得脱形了!”

询及人口的数目,Sunday耸耸肩,说道:“这儿从来没有做过人口普查,无法确知;不过,根据粗略的估计,大约有20万人左右吧,其中70% 以上是埃贡人。”

啊,马可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水上村庄,未来究竟何去何从呢?

水上村庄没有电力供应,到了夜晚,亮起一盏盏煤油灯,朦朦胧胧的火光闪闪烁烁,整个地方犹如阴森诡谲的鬼域。

由于经费有限,学校聘请的八名教师,每名月薪才1万5000奈拉(折合新币30元)。Sunday透露:校方把水上村庄少数有受教育的年轻人送到岸上的教育机构去接受三个月的教学训练,之后,让他们教导孩子,借此解决师资不足的问题。

这个位于尼日利亚(Nigeria)旧都拉各斯(Lagos)的马可可水上村庄,被戏称为“非洲威尼斯”。说“戏称”,是因为威尼斯水乡宛若一首浪漫旖旎的诗歌,令人心醉神迷;然而,马可可水上村庄却像是一篇错字连篇的陋文,让人难以卒读。

举目望去,湖水乌黑如墨,漂浮在湖面上五颜六色的废物、垃圾、秽物,像是大块大块的细菌,等待机会兴风作浪。肆无忌惮的臭气铺天盖地,无孔不入。湖上横七竖八地停满了小船和独木舟,多如过江之鲫的高脚木屋,挤挤迫迫地建在湖面上。

Sunday手执捐款。(作者提供)

小船在杂乱无章的高脚棚屋间划行,房屋之破落,令人咋舌。有些所谓的“房屋”,只是草草地以木头作为框架,再用几块木板拼凑起来,因陋就简地盖上塑料布为屋顶,看起来就像是天地间栉比鳞次的烂牙,摇摇欲坠。

人人都会捕鱼

导游约瑟夫带我们上了一艘小船,船夫缓缓地划向水上村庄。我问他可否到村民家中坐坐,借以了解这儿的生活状况,他爽快地说:“没有问题啊,我和村长交情深厚,他儿子在这里创办了一所学校,你们可以和他详谈。”当即拨通手机,作了安排。

“水上村庄内没有任何游手好闲的成人。”Sunday笃定地说。在埃贡语中,“马可可(Makoko)”是“犯罪”的意思;有人指出,水上村庄的治安在当初定名时就已见端倪。

辽阔的湖面,不计其数的支流像蜘蛛网般星罗棋布,水上村庄宛如一座迷宫,倘若没有识途老马带路,不旋踵便迷失了。

马可可被戏称为“非洲威尼斯”。(作者提供)

在水上生活有诸多不便, “串门靠游泳,出行靠小船”,就是他们生活的写照。我问Sunday:“你们有没有计划搬迁到陆地生活呢?”

安定若素的,是主妇们。她们在打扫永远也干净不起来的陋屋,在清洗永远也洗不完的衣物,在烹煮一家大小永远也吃不够的酱汤……锅里那咕嘟咕嘟地冒着的烟气,与周遭垃圾的臭气糅合在一起,暖昧而突兀。有些做小买卖的人家,就在屋前摆几瓶水、几把菜、一小盆鸡爪、一小锅牛皮,守株待兔。

Sunday这一番话,颠覆了我对马可可水上村庄一些既定的负面观感。一般游客看到的,只是这个贫民窟邋遢颓败的外观,却看不到它内蕴的灵魂。

当地政府认为破落肮脏的马可可水上村庄宛如繁华都城拉各斯的一个毒疮,有碍观瞻,一直想要铲除。2012年,有关当局终于向村民发出通告,限他们在三天之内搬离。一筹莫展的村民无处可搬,也不愿意搬。限期过后的第四天,政府的强制搬迁引起村民激烈的反抗,军民冲突,造成伤亡。这场悲剧虽然暂时遏制政府的迫迁行动,然而,自此之后,政府便任其自生自灭,既不干涉,也不援助。村民自力更生,可是,被迫搬迁的威胁,却像紧箍咒一样,长期罩在头上。

Sunday的父亲是村长,现年67岁,以捕鱼为生。许多村民到了耄耋之龄依然还在捕鱼。在水上村庄,没有人失业——家家都有渔船,人人都会捕鱼。每个孩童五六岁一跳进河里便灵活如鱼,而一旦学会游泳,便会随父亲外出捕鱼。男人每天凌晨三点出海,在外拼搏一整天,下午五时许回来,妻子已经拿着鱼篓在等着,一拿到鲜蹦活跳的鱼儿,便顶在头上,赶去傍晚渔市售卖,卖不完,就拿回家来熏制鱼干。

在这儿,最堪忧虑的是卫生——约瑟夫告诉我,湖面之所以脏得不堪入目,原因在于村民恣意将公厕的污水、厨房的残渣和各类垃圾排入、倒入、丢入,水面油淋淋,恶臭扑鼻,蚊虫滋生,苍蝇飞绕;硕大的老鼠在陋屋内外嚣张地来回奔窜,各种传染病像一只只狰狞的黑手静静潜伏。

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村长才会把罪犯送去警察局。比方说,最近,有人偷电动船的摩托,触犯众怒,群情激愤,村人围着罪犯喊打喊杀,为免窃贼被失去理智的村人围殴致伤,村长只好火速把他送去警局。

他毫不犹豫地答道:“我们世世代代都以捕鱼为生。水,就是我们的命根子;实际上,我们本身就是一尾尾的鱼。与水一起生活,既是我们的传统,也是我们的文化。我的祖父常说:鱼是离不开水的,你不能奢望把一条鱼放在路上而要它活命,他啊,住在这里,活到115岁才安然去世。”他加重语调地说:“我们不要、不愿迁移,因为我们不要集体干渴而死。”

三年前,Sunday有感于教育的重要,凭借个人的努力,结合社区力量,在此设立第二所小学,学校有个非常谦逊而目标明确的名字:Part of Solutions (部分解决方案),目前有361名学生。

那是一条很长的小径,两旁是以木板胡乱搭建的陋屋。瘦骨嶙峋的小孩,无所事事的公鸡,无家可归的野狗,饥肠辘辘的羊儿,乱跑、乱啼、乱吠、乱咩,到处是一片失控的乱象。

仅有五间小诊所

Sunday说:水上村庄已经没有任何空间可以再建造新的屋子,如果家里人口增加,唯一的解决方式是把单层的屋子增建至双层,而双层,就是最大的极限,每一个楼层大约可以容纳10人。难能可贵的是,有关方面把剩下的一些空间保留给学校的建设。换言之,如果有经费和能力,村民还可以再建设更多的小学。

询及经费,Sunday双眉紧蹙地说道: “政府没有给咱们提供任何资助,一切都靠志愿人士的群策群力和外界的捐款来维持。我每天早出晚归地去捕鱼,得到的盈余,悉数捐给学校,略尽绵力。”

位于西非尼日利亚的马可可水上村庄,戏称为“非洲威尼斯”。湖水乌黑如墨,湖面的废物、垃圾、秽物,像是大块大块的细菌。然而,水上居民生活安逸,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一般访客看到的是贫民窟邋遢颓败的外观,却看不到它内蕴的灵魂。

Sunday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过去有机会受教育,知道一技傍身的重要性。受诸社会,还诸社会——现在是我回馈的时候。在水上村庄里,孩子终日无所事事,到处疯玩, 像一丛丛疯长的野草,我们必须将野草转化为能让人遮荫的大树,而教育就是最好的转化方式。”

许多家庭以熏鱼为生,空气里氤氲着浓浊的气息,老鼠和蟑螂在这儿找到了它们的粮仓和乐园,处处横行无忌。

Sunday娓娓道出马可可水上村庄形成的缘由:在百余年前,从拉各斯州沿海城镇巴达格(Badagry)和贝宁共和国(Republic of Benin)逃难而来的埃贡人(Egun),聚居于拉各斯泻湖区域,而这,便是马可可社区的雏形。渐渐地,愈来愈多以捕鱼为生的贫民涌来这儿居住,高脚陋屋也愈建愈多,遂演变成今日令人触目惊心的大规模水上贫民窟。

Sunday透露:过去,村民多数目不识丁,孩子也不谙英语,2009年,有国外与国内联合的志愿团体来此设立小学,情况便有所改观。学校取名“爱”,目前有206名学生,当游客前来参观时,在籍的小学生已经能以流畅的英语和游客沟通了。

Sunday指出,让孩子求学,最大的阻扰来自家长,因为他们需要孩子帮忙捕鱼、熏鱼。所以,要孩子接受教育,得先教育家长,让他们看到教育所能带来的正面利益。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过去,让孩子当医生、护士、工程师、建筑师、会计师、生意人、企业家、教师,统统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但是,我明确地让他们知道,只要受了教育,这些都不再是空想、幻想,而是能够落实的梦想。孩子来上课,不但免交学费,其他如课本、文具、校服,一切都免费,我们只求他们带一颗想要学习的心来上学。”

小船划到一所棚屋前停了下来,我们沿着木梯颤巍巍地爬上去,村长的儿子早已伫候在办公室内。现年27岁的他,有个趣味性十足的名字——“Sunday”。晶晶发亮的眸子像是刚刚被拭擦过的墨玉,哪怕一粒尘埃掉落在上面也无所遁形;这样的一双眸子,使他整张脸看起来朝气蓬勃。奇特的是,他的胡子和头发各走极端——那一圈络腮胡子端端整整的,像刚刚被修整过的草坪;然而,头顶上短短的鬈发却不听使唤地卷来卷去,像田野冒出的野草,他把鬈发扎成许多根拇指般长的小辫子,形成他个人独特的“标志”。

有些主妇卖鱼赚到钱之后,便在集市将杂货和瓜果蔬菜买回来,再划着独木舟拿出去兜售,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有时,男人远到大西洋去捕鱼,在渔船上呆两周,鱼获丰富,收入当然也相应丰厚。捕鱼每个月至少可赚4万奈拉(折合新币80元);在风和日丽利于捕鱼的月份,可赚8万奈拉(折合新币160元)。除了捕鱼之外,有些家庭也以建造独木舟或缝制渔网为副业。

志愿团体设立小学

人口20万,有机会上小学者才区区几百人,杯水车薪,可是,沙滩上的海星,能救一个是一个啊!

小舟在岸边等着接客进出村庄。(作者提供)

在潮湿泥泞的小径上行走,举步维艰,一个不小心,双脚便惨惨地陷入烂泥中,难以“自拔”。趔趔趄趄地走了十多分钟,终于来到了湖畔,举世闻名的马可可水上村庄(Makoko Floating Slum)就建在这个泻湖之上。

Sunday偕同我一起参观学校,在那不算宽敞的空间里,密密麻麻地坐满了学生,光线阴暗,空气污浊,可是,孩子们都起劲地在学习,那种鸦雀无声的专注,很深地触动我的心,从他们的铅笔里流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闪烁着希望的曙光……

水上村庄课室一瞥。(作者提供)

“船上有人负责击鼓,在雷动的鼓声中,大家不断地喊叫犯人的名字,然后将小船划过每条水道,让千家万户清楚地看见罪犯的庐山真面目。过后,他们还会编写一首歌,把他的名字和他所触犯的规条写进歌词里,到处传唱,借此羞辱他和他的家人。坦白说,没有什么惩罚能比这更具威慑力。末了,还会将犯人驱逐出水上村庄。由于村里执法如山,所以,没人敢轻易触动地雷。”

性子沉着的Sunday一听这话,突然变得有点激动,他提高声调说道: “说马可可村庄是犯罪的渊薮,纯然是以讹传讹。政府虽然没有在这儿派驻警察,然而,治安良好。我们早已对不法分子定下严厉的惩治方式,世代相传,谁也违抗不得。如果有人殴斗、抢劫、偷窃等,村里长老们会让触法者穿上褴褛的衣服,把他绑在船头;其他坐在船上的人,脸上一律涂上白粉——白色在我们的文化里面象征着纯洁无瑕。

水上村庄像座迷宫

害虫老鼠四处奔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