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的文字让人沉静,我很快读进去,像又在过小辰光的暑假,微微湿润的木地板,妈妈刚刚擦过,电风扇轻轻摇,蓝边瓷碗里烊掉一点点的光明冰砖等着我,香草气味,那味道伴着电风扇的摇摆荡漾着过来,若有若无的甜,带着那么一点诱惑。可是我知道,如果我无法抵抗这种诱惑,一下子全部吃掉,接下来的下午,我将面对的是无尽的空虚,尽管这空虚是必将到来的,可我宁可在此刻,在香味飘到鼻子里的此刻,稍作一点抵抗,只有如此,我才能把这种甜蜜延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就像读这本书,不舍得读完。

只有爱可以治愈苦难,只有足够善良,才能酝酿出这样的爱。

在《猫鱼》里,天生丽质是具体的,人如此,文字也如此。

甜糯面子硬芯子

(本文小标为编者所加)

大约只有上海人才这样称呼小姑娘,像极了《红楼梦》里贾宝玉叫林黛玉,无线电里一声声的“妹妹啊”,要带着一点怜惜和欣赏,才能晓得上海妹妹的好。上海妹妹是嗲的,可是如果你以为上海妹妹只有嗲,那就大错特错了。妹妹的心里有梦想,有的梦想是远大前程,有的梦想是岁月静好,有的妹妹唧唧呱呱,有的妹妹不声不响,可是梦想总是在那里的,不是那么容易就销声匿迹,即便妹妹头上长了白头发,脸上有了皱纹,也不会改变。这是上海妹妹的风骨,甜糯是她们的面子,可是芯子是硬的,哪怕已经有了裂纹,可以敲碎,但绝不妥协。

而陈冲,就是这种上海妹妹的代表。所以她会用“离别后枕头上柔软的凹印”来形容记忆,她看见用绒布擦过的金戒指在阳光下一闪,外婆说,这“象征着他们从此属于对方”,在那些文字里,她满怀热忱,不逃避自己的理想——爱,尽管这在当代是已经被嘲讽的一种情感,可是陈冲仍然歌颂它,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在了解陈冲的文字之前,我们很久以来更熟悉的是作为演员的陈冲。我始终记得第一次看电影《小花》的场景,仿佛是周日,和父母在一起看的,那天广播电视周报被翻了又翻,我爸爸一次次确认播放《小花》的时间,不能错过,连片头也不能错过,因为片头就有陈冲。

我已经不记得电影情节了,大约就是唐国强找妹妹,陈冲是假妹妹,刘晓庆是真妹妹,我觉得这部电影其实不大适合儿童观看,尤其是刘晓庆跪着抬担架,满膝盖都是血的场景,对我来说简直惊悚。但是我爸对此毫不在乎,他甚至没有在这个场景的时候教育我“不忘革命先辈”,一到出现陈冲的镜头,他就流露出一种格外的温情。一般来说,我妈这时候是会表示鄙视的,但是她也没有,她显然也很赞同我爸爸脸上的笑意,我要到很久之后才知道,那是他们青春岁月里曾经有过的一段甜美记忆,但在当时,我有点不服气地说,我觉得刘晓庆演得好。而我母亲的回答是,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陈冲的美,是要长大了的人才晓得的。

不得不说《小花》这部电影确实让我开了点眼界,以至于后来我看《泰坦尼克号》的时候,看见男女主角手拉手转啊转的画面,第一时间就想起,这不就是陈冲和唐国强重逢时的场景?而陈冲的美,我确实也在后来看《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时候才意识到,那是一种娇媚,一种痴憨,但底子是悲的,是一种脆弱的忧伤。

眼前浮现出一个大家都叫“妹妹”的女孩,趴在那扇窗口发呆。春夏秋冬,没人知道她在等待什么,胡思乱想什么——那一个个漫长的午后…… ——《猫鱼》

读完《猫鱼》第一章《平江路的老房子》,我明白了,陈冲的美,是独属于上海妹妹的——

拿到陈冲的新书《猫鱼》之后,连着几天没有出门,看得如痴如醉。

这种信念感从何处而来?我在《猫鱼》中也找到了答案,她的母亲曾经在父亲最低谷的时候,走过去对他说:“不要交代了!你放心,不管他们把你打成什么样,我只嫁给你!”是的,只有爱可以治愈苦难,只有足够善良,才能酝酿出这样的爱。而这样的善良,曾经切切实实地根植在许多上海妹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