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志中说,在中国人传统观念里,体力活似乎是低人一等的。“年轻人凭力气赚取报酬,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经营自己,同时冲破社会原有对成功定义的限制,这是一种进步。”

在中国社交媒体豆瓣上,成立于2022年的兴趣小组“轻体力活探索联盟”过去一年组员人数翻倍,目前已超过8万8000人。智联招聘今年6月发布的《2024蓝领人才发展报告》显示,今年第一季,25岁以下群体蓝领职业投递数比2019年同期增长165%。

中国大学生成为白领的希望幻灭后,从迷信学历转向信奉“技术”,也与中国高等教育人才与市场需求错配有关。

人才与市场需求错配

不过,在中国经济复苏乏力、就业形势日趋严峻的当下,蓝领工作赛道正变得愈发拥挤。

下一步,冯悦打算上培训班学一门技术。在比较了电工、理发之后,她最终决定花9000元学习服装设计,因为服装“跟衣食住行沾边,会更好些”。

四川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邓曦泽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说,与上世纪90年代相比,大学扩招幅度很大,从1990年的61万增至2005年的504万、2022年的1014万,但优质工作岗位有限,这导致同等学历带来的收益日益降低,从事蓝领工作的大学生越来越多。

另外,中国产业结构正处在转型升级的过程中,尤其是近几年来的数码经济快速发展,也让高校的人才供给和产业结构发展产生错位。这造成大学生即使很努力地就业、从事体力劳动,也难以解决生存问题。

中国高校毕业生人数今年增至1187万,再次刷新历史记录。同时,官方公布的青年失业数据仍居高不下,今年6月16至24岁非在校青年失业率为13.2%,25至29岁更是高达14.9%。

邓曦泽说,学历贬值是全球性现象,发达国家早就有大学生从事蓝领工作。在技术进步、教育不适应社会等因素的叠加下,对学历价值变化的准确说法不是“学历贬值”,而是“学历崩盘”。

今年28岁的刘丽泰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说,白领工作看不到晋升希望,甚至可能在30岁后被裁。但掌握一门手艺却能给她带来最大的安全感,“就是在路边摆摊也能活下去”。

过去一年,像刘丽泰这样脱掉长衫、从事“轻体力活”的中国大学生越来越多。与传统的体力工作相比,轻体力活的体力投入相对较低、多在室内,代表工作包括咖啡师、便利店店员、书店店员、收纳师、家电安装师等。

好不容易拿到文凭,却发现自己的市场价值没有想象中高,中国“学历贬值”现象近年来不断加剧。

学历贬值加速

冯悦从大学英语专业毕业后,考研究生、考公务员、考事业单位编制都未成功“上岸”,过去半年先后做过保安、流水线工人、便利店店员。

薪水方面,根据《2023中国蓝领群体就业研究报告》,2012年到2023年间,蓝领群提月收入从2684元增至6043元,增幅达125%,同期白领的薪水从6439元增至8388元,仅增长25%。

浙江理工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师刘洪彬、浙江工商大学会计学院教师于桂娥在《联合早报》发表的一篇评论文中指出,中国高校的专业设置不能实现自主化,须要经过行政审批,很难踩中市场的脉搏,因此培养的人才与市场化需求常常不匹配。

大学生对轻体力活的兴趣增加,让这个赛道迅速变“卷”。今年25岁的冯悦(化名)告诉《联合早报》,她去年做保安时每月薪水3800元,还不需要提供消防监控证书,但随着更多“00”后、“05”后盯上这份工作,目前八九成的保安工作都要持证上岗。

从数据上看,市场对蓝领工作需求在增加。智联招聘数据显示,自2019年以来,蓝领招聘职位数逐季波动上升,增长了三倍多。

邓曦泽说,一个残酷的趋势是,在世界范围内,想做一个工作稳定、收入正常的普通人,都越来越难。这一趋势带来的结果是“两头都看不到希望”。低学历者看到教育投入与生活质量不成正比,对教育投资的动力下降;高学历者看到当前学历收益与过去同等学历的巨大差距,也降低对生活的期待。

广州一苇渡心心理咨询首席专家韦志中受访时说,年轻人转向体力工作,而不是千军万马考公务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理性的回归。

从事宠物美容师近两年,刘丽泰的薪水从3500元(人民币,下同,648新元)升至1万元左右。目前她不考虑职业规划,只想“过一天算一天”。

延伸阅读

从中国名牌大学毕业、从事视觉设计工作四年后,刘丽泰(化名)做起了宠物美容师。

邓曦泽认为,如果再考虑技术快速迭代,尤其是人工智能(AI)取代重复性劳动这一因素,未来的就业形势会更严峻。“今天大学生送外卖、跑滴滴,我们觉得可能委屈了,但未来或许连这样的机会都很稀缺。”

上海教育科学院2013年的一项研究曾指出,2010年至2020年,中国将新增9400万大学毕业生,由于同期就业市场提供的白领岗位只有4600万,因此超过半数的毕业生将入职蓝领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