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留下两极评价

人间出版社原本也计划在明年陈映真80大寿时推出《陈映真全集》,无奈斯人已逝。

陈映真的小说《山路》发表于1983年,讲述主人翁蔡千惠独自背负着罪恶与激情的人生,最后在痛苦与悔悟中死去。

知名作家蒋勋则在面簿写道:“他这样书写过岛屿,阴湿寒凉,一个一个自杀的生命,走到路的尽头,没有再走下去的意义。在被逮捕坐牢之前,这些小说都写完了,认真相信自己的梦想,任时代嘲笑谩骂。他又写了《山路》写走到尽头的蔡千惠,在安逸生活里失去了生活的意志。陈映真,在认识他是作家之前,他是我高中的英文老师,我习惯叫他永善老师。在繁华入夜的台北忽然仿佛看到他隐没在人群中的背影,巨大却又模糊……”

台湾作家沈政男撰文写道,陈映真的文学成就是台湾文学史里最光辉的几页之一。

曾经与陈映真激烈交锋的作家、学者陈芳明在得知这位“可敬的论敌”逝世后,马上撰文纪念。文中陈芳明表示,年轻时读陈映真的作品仿佛捧读圣经,深受其人道主义影响,甚至曾以陈映真小说《我的弟弟康雄》为题写诗致敬。后来两人因立场不同而发生四次论战,包括:台湾文学本土论课题、二二八历史评价问题、周明《台中的风雷》版权问题,以及《台湾新文学史》的史观问题。

台湾作家沈政男在博客撰文写道,陈映真的文学成就是台湾文学史里最光辉的几页之一,影响了许多天性倾向关怀劳苦大众的作家与文化工作者。他认为陈映真的短篇小说无论文字风格、关怀主题与叙述手法,都在文学史上留下宝贵遗产。台湾资深编辑康文炳则认为陈映真的小说“在悲怆中,仿佛还指引着一处闪烁着微光的出口”。

陈映真上周病逝北京,其一生缠绕纠结着各种庞大复杂的政治、思想、艺术与人格议题。重读陈映真左翼乡土小说,再比对他的真实人生,总有太多矛盾和太多唏嘘。

陈映真的一生,缠绕纠结着各种庞大复杂的政治、思想、艺术与人格议题。

重新阅读陈映真动人的左翼乡土小说,再比对他的真实人生,总有太多矛盾和太多唏嘘。

悲怆中指引闪烁微光出口

“每次,当我在洗浴时看见自己曾经像花朵一般年轻的身体,在日以继夜的重劳动中枯萎下去,我就想起早已腐烂成一堆枯骨的,仆倒在马场町的国坤大哥,和在长期监禁中,为世人完全遗忘的,兀自一寸寸枯老下去的您们的体魄,而甘之如饴……近年来,我戴着老花眼镜,读着中国大陆的一些变化,不时有女人嫁的疑惑和担心。不为别的,我只关心:如果大陆的革命堕落了,国坤大哥的赴死,和您的长久的囚锢,会不会终于成为比死、比半生囚禁更为残酷的徒然……”

1968年陈映真受台湾白色恐怖时代之害,因聚读马列共产主义、鲁迅等左翼书籍等罪名入狱七年。1980年代,他先后参与编辑《夏潮》与创立《人间杂志》以及人间出版社,策划报道关怀弱势群体。他的人道主义启蒙了许多年轻知识分子。

一如陈映真更早期作品《将军族》里的“三角脸”和“小瘦丫头”,历经了社会的压榨和剥削,最后仅能期待来世:“第二天早晨,人们在蔗田里发现一对尸首。男女都穿着乐队的制服,双手都交握于胸前。指挥棒和小喇叭很整齐地放置在脚前,闪闪发光,他们看来安详、滑稽,却另有一种滑稽中的威严。”

香港诗人廖伟棠认为,在台湾,一个“死硬统派”能够赢得多方尊重的,只有陈映真一人,也许这就是文学的力量。他在专栏中写道:“陈映真先生的极端,来自他早年对白色恐怖的反弹,也来自于对自身信仰过于执迷的盲目。去过苏联之后,纪德与沙特的反应是不同的,纪德选择了说出真相,沙特选择了识大体继续挺法共,最终与另一个坚持真相者卡缪反目。陈映真先生也选择了沙特曾经选择的,他在1989之后北上,获当政者礼遇,蒙蔽了他理应目击大陆重重伤痕之眼,竟把镇压学生的政权与当年台湾镇压左翼的政权区别对待,这是最令人痛心的。”

陈映真的争议在2006年以后达到高潮,他正式移居北京,“回归”心念的祖国。不幸的是同年两次中风,此后一直卧病在床。2010年他成为中国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再掀话题。

上面引的,是蔡千惠临终前写给昔日未婚夫黄贞柏的绝笔书的一段。小说描述台湾白色恐怖时代里许多怀抱理想的青年,如黄贞柏这样锒铛入狱,还有一些像李国坤那样的青年,遭到枪决。蔡千惠因为二哥背叛了黄贞柏与李国坤,决定赎罪,冒充李国坤妻子来到他乡下的老家,替他照料家人。眨眼30年,她听到黄贞柏获释的消息,所有过去的甜蜜与痛苦记忆涌现,她才察觉家境的改善,让她遗忘了无情政治带来的伤痛,她竟在“不义”中生活了许多年,因此她决定死,不是自杀,而是以一种完全丧失求生意志的方式慢慢死去。

陈芳明写道:“没有他(陈映真)的存在,我可能无法确切定义我所信仰的台湾。”虽然两人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但彼此忠于各自政治立场。即便论战期间语言多有极端,情绪亢奋,却无损陈芳明对陈映真的尊敬。

首先作为作家,陈映真作品的文学价值备受各方肯定,也是台湾文学史不可忽略的篇章。他的《夜行货车》曾被改编为电影,他也曾是许多后进作家心中的文学偶像。云门舞集在2004年将陈映真小说《将军族》《兀自照耀着的太阳》《哦!苏珊娜街》《山路》《云》等篇章改编为舞剧《陈映真·风景》,更是文艺界对文学经典的崇高致敬。

台湾作家杨索则在面簿写道,文学而言,陈映真作品价值不应以政治归属和私人生活来评断。不过遗憾的是“他写出从这块土地所孕育的作品,然而却未能了解岛屿人民普遍的独立之情感。真正锐利的作家,宁可保持域外人的清醒批判状态,而陈映真一心向‘祖国’明月,却忽略月亮的暗面──中国广大的底层受苦者、受压迫者。”

忠于梦想任时代嘲骂

陈映真1937年出生于日治时期台湾,毕业自淡江文理学院外文系,1959年以小说《面摊》进入文坛。他的小说关怀台湾底层人民,是台湾左翼乡土文学的主要推手,而其政治立场倾向中国统一,几十年无论学界或是文坛都纷纷扰扰争论不休。

11月22日陈映真在北京逝世,消息传开后,华文世界于他的两极评价,似也总结了陈映真本身的复杂与争议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