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Monterey Cypress,植物学名称Hesperocyparis macrocarpa

一年四季里我最爱夏天。地球上任何气候地带其他时节光景再有韵味,总不及夏季活力澎湃,一片繁荣,大地美不胜收。

树之外,夏天最令我迷醉的是一个美人蕉圆形花圃。美人蕉——消散了的马打伊甘海边,永不复返的童年。在这里每一看见十色光艳的美人蕉繁花站在艳阳底下,记忆中的自由舒展就像海浪海风迎面扑来。都市文明的催生变化,仅仅半个世纪当中人类失去了很多,摧毁了太多,拥挤的潜意识里充满争抢偷骗,“拥有”和“占领”(我痛恨污蔑了这个词的人)吞噬了我们本能应该有的“享有”,这是比童年消逝更悲痛的事。

说夏天似乎不能少了荷花。荷花染有宗教色彩,一般视为“很东方”。我读过一本英国植物学家写的专著《莲之追寻》*,内容严谨全面,可是,爱荷的赏花人主要还是非专家的俗人,不必追究它来自埃及或 希腊,以及希伯来文里原名如何拼写。

* The Lotus Quest / Mark Griffiths

夏日之特色最大要素是阳光;看花叶,树影,翠茵被日照编织出明亮热烈的视觉美感,那光与色结合的无声大合唱。

而夏日之特色最大要素是阳光;看花叶,树影,翠茵被日照编织出明亮热烈的视觉美感,那光与色结合的无声大合唱。我总觉得无缘观赏或视而不见的,是人生命中的莫大损失。

这树生性不同凡响。夏天一到,树叶先落,接着两星期内花就满树爆红的开了,非常痛快任性。一串串小朵花累累下垂,形状像细细的吊铃,红得娇滴滴,12月上旬在南半球的圣诞来临前它活像一棵鞭炮红的圣诞树。

为了选定最美的时刻,我“身不由己”,多日里分别在早晨,中午及下午时分前去远观近望,流连再三。终于有一天我断定阳光无懈可击,看见树脚下的暗影,向上一片草绿,树身的天然光泽,背后湛蓝澄净的天空,以及上方密叶深沉的黛青色,优美似旋律。刚柔并具的大树于是收录成永恒。

姜夔甚好为词作小序,且较一般惯见为长;他的《念奴娇》前言读去就是一则抒情短文。节引主干部分如下:

晚年遇见的美人蕉带给我新的喜悦安慰:食蜜鸟喜欢吸食美人蕉的花蜜,而食蜜鸟又是我最倾慕的素食禽鸟,高洁秀逸,有清傲之气。人生得失悲喜总是平衡的吧?

是出于无心,去年我才见到了伊拉娃乐火花*。它被誉为“澳大利亚夏日最大的惊喜”,公认是令人一见难忘的美丽。记得我初见那一树的火花吊穗,哗然惊喜的第一印象确实忘不了。

植物园荷池规模不大,隔开三个部分,分植粉红、紫红和黄色三种荷花。浮在水面的花虽不大,夏日一到叶片肥绿满池,热闹得很,是旅客游人的镜头聚焦点。此外在游人歇脚的咖啡座前的湖近岸边也有少数荷花,枝茎亭亭,风情万种。我想起南宋音乐家词人姜夔的一阕词,爱的不是正文内容,而是一段短序。

在大果柏面前我是一个快乐的花木崇拜者,除了静立欣赏,一心要为它留下倩影。园中的名树老树国宝树群中,这株大果柏雄壮而不臃肿,树高枝繁,威严沉稳,在炎夏的墨尔本植物园里,它沐浴在晨光中轩昂出众,大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概。

爱护动植物的心灵,不会伤害自然环境。今天的姜夔要付出多少实际努力,才有他在宋朝的一乐也?

* 薄,靠近,亲近的意思

大果柏树*听起来也许有点陌生,它是原生于北美洲加利福尼亚海岸的巨型乔木。由于木质坚硬耐用的实用价值,200多年前大果柏被“强制移民”到了南半球。它对气候土质的适应力强,移植后在澳洲及新西兰普遍种植,作为防风林。木质优点使它在农林开拓、轻工业方面有显著的经济贡献,尤其是各类金属材料严重匮乏的早期殖民地阶段。

“这树是你拍的吗?”

* Illawarra Flame Tree,植物学名称Brachychiton

伊拉娃乐树不但开花是一种火辣辣的视觉突击,它真是花谢也迷人。墨尔本植物园中的步行径中段就有一棵长在翠竹群中,火花落得一片红锦铺地,与竹林间的幽绿相映成趣,掉落枯叶堆中就是一幅抽象画。

美人蕉是热带植物,在墨尔本炎夏季节开放。盛开大约三个月之后,植物园里的工作队伍就会清除所有花株,整个花圃全空,像开过了从地面消失的水仙花。明年夏季,美人蕉又艳妆登场,是多么令人兴奋的盼望与重逢。

写游湖已经是闲情雅致,小舟藏在挺立的荷叶之间窥望别人的船只“亦一乐也”,不仅情景交融,凉风清韵中还透露赤子之心的调皮浪漫,境界超出寻常。姜夔“终生未仕”,落拓穷困,生活常靠朋友接济,然而文学与音乐的天赋给予他对自然之美有优雅敏锐的触觉,可算是不亦乐乎。

“……余与二三友,日荡舟其间,薄*荷花而饮。意象幽闲,不类人境。秋水且凅,荷叶出地寻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见日,清风徐来,绿云自动。间于疏处,窥见游人画船,亦一乐也……”